艾青号什么 艾青: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艾青是我国现实主义诗人的杰出代表,然而,他从不以“大人物”自居。“四人帮”粉碎后,有人跟艾青开玩笑,说他是“出土文物”。艾青笑着回答说:“我倒宁愿把自己看作是一个从垃圾堆里捡起来的被压得变了形的铁皮茶缸,最多也只能用来舀舀水、浇浇花而已。”
艾青对故乡金华的情感是朴素而深厚的,他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可即便深爱着故乡,成名后的艾青也仅有过四次返乡之行。因为所处时代不同,境遇不同,四次返乡之行也有很大差异,唯一不变的是艾青对金华这片土地深沉的爱。
从金华走上诗坛
浙江金华的东北方向,有一大片连绵的山岭。群岭中最高的一座山叫双尖山。畈田蒋村,就散落在双尖山南麓无数个小村庄中,优美的自然环境,让畈田蒋村有点像古代诗人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可是,闭塞贫穷的生活,却使绝大多数的村民,生活在困窘和愚昧之中。
1910年,艾青出生了,父亲为他起了名,叫蒋正涵,字养源,号海澄。畈田蒋村以蒋姓为主,村里有七户过得富裕的人家,在这七户地主中,艾青家算是一户。艾青的祖父蒋文莲,曾是清朝太学生。1905年,蒋文莲因病去世,艾青的父亲蒋忠樽继承了蒋门的家业。
这年,他才十六岁,正在金华城里念书。靠着祖上传下来的十余间房屋和两百多亩水田,他可以不为全家人的生计操心。为了承担起家庭的重担,蒋忠樽娶了义乌县王阡村的楼仙筹为妻。几年过去,蒋家的家业并没有因为易人而走下坡路,在蒋忠樽的悉心经营下水涨船高。
艾青出生后,蒋忠樽和妻子楼仙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刚刚出世的儿子竟是个“克星”。算命先生说他和父母的生辰八字不合,会给蒋门带来灭顶之灾。不过算命先生也提出了逢凶化吉的办法,把“克星”送给人家养活,待到五岁以后,凶期过了再接回家。
就这样,他们把小艾青送到了村东一对年轻夫妇家。待了不到一天,小艾青又被转到了村北一位养了一群孩子的中年农妇“大叶荷”家,从此开始了一段穷困却难忘的生活。小小的院落,破旧的房屋以及早已被炉灶的柴烟熏烤得漆黑一片的墙壁,构成了小艾青童年里的记忆。
大叶荷很疼惜他,总是想方设法地为他改善生活。小艾青想吃鸡蛋,她就把换火柴油盐的鸡蛋省下来给他吃。逢年过节,买不起年货,她就亲手做些“冬米糖”给他解馋。
小艾青就在这样温情而特殊的待遇里慢慢长大。五岁那年,他被接回亲生父母家中,父亲把他送到村中的蒙馆读书,隔了一年,村里办起了乔山小学,小艾青便去了新学堂,在乔山小学,艾青对美术表现出了极大的乐趣。九岁那年,艾青转到了离家有三里地的育德小学念高小。在育德高小读书的几年,艾青收获很大,除了美术上的提高,他的作文在学校里也是名列前茅。
1924年高小毕业这年,老师给大家出了一道作文题,要求同学们把杜甫的长诗《石壕吏》改编成一篇散文。艾青的改编令老师击掌叫绝,立即被贴在墙报最醒目的位置。这一年,还发生了一件让艾青悲痛的事情,含辛茹苦四十多年的大叶荷因病去世了。
高小毕业后,艾青在浙江省立金华七中念中学,在这里,艾青遇到了一生的恩师张书旗,在张老师的培养下,艾青的绘画才华得到了充分的培养和发挥。
1928年秋天,艾青考入了杭州国立艺术院。第二年春天,在林风眠校长的鼓励下,艾青赴法国巴黎留学,“在巴黎度过了精神上自由、物质上贫困的三年”。在学习绘画的同时,接触了大量的现代派诗歌,也因此,艾青开始大量阅读哲学著作和文学著作,并开始尝试着写诗。
1932年5月,艾青从法国回到上海,参加了中国左翼美术家联盟。7月12日,在上海法租界被捕。1933年1月14日凌晨,监狱外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囚室里寒气逼人,艾青触景生情,想到了生养他的故乡畈田蒋村,想到了他深爱的乳母。而囚牢里,艾青只能在心中为乳母浇铸一块“心碑”,而碑上的铭文便是淌在纸上的诗句。就这样,艾青用冻得僵硬的手一口气写下了《大堰河——我的保姆》。这首诗后来也成为了艾青的成名作。
在狱中度过三年生活后,艾青就像一只在外漂泊久了的小船,终于回到了故乡的港湾。
1936年,为了纪念奶娘大叶荷,艾青把在监狱里写的诗挑选了一部分出版了他的一本诗集,书名定为《大堰河》。诗集问世后,在文坛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艾青就这样走上了诗坛,并进入了诗歌创作的丰收季节。
在畈田蒋的二十多个日日夜夜
1953年春天,抗战初期离开金华的艾青为了收集创作素材第一次“衣锦还乡”。时任金华地区文联秘书长、金华市文协主席的蒋风迎接了艾青的归来。
蒋风与艾青的两位弟弟海济和海涛都是金华中学同学。对他俩的这位大哥,虽然此前从未见过,但早就读过艾青的成名作《大堰河——我的保姆》,心中很是敬仰。
艾青为人随和,虽然与蒋风初次见面,但他却像对待老朋友一般,十分友好。那时,蒋风正好患严重的神经衰弱症而在家休息。艾青听说后便说:“去吧,跟我一起到我老家休息几天。”于是,他们一起在畈田蒋这个小村庄生活了二十多天。为了保护诗人的安全,时任中共金华地委书记李学智特派了一位警卫员随行。
由于当时生活条件艰苦,到畈田蒋村后,迎接艾青的仅是一张三尺二宽的单人床。艾青坚持让蒋风并头共枕一起睡在那单人床上。蒋风受宠若惊,因为当时艾青已经是国内少数知名作家之一,而蒋风还只是刚步入社会的青年。
就这样,两人在极其简陋的环境下在那三尺二宽的单人床上并头拼足合睡了二十多个夜晚。随行的警卫员则睡在大门后与堂前后的过道里,用一方门板搭了一个铺。
当年,畈田蒋尚未通电,夜晚照明仅靠一盏煤油灯。一到夜晚,这点灯光无法供艾青和蒋风两人读书写字,更不用说那年代乡村里,也找不到书报可看。每当夜幕降临,两人为了替主人节省一点照明的煤油,干脆熄了灯,“摸黑聊天”来打发时光。
在二十多天里,艾青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是采访抗日进步人士杨明经,交谈前前后后总共有十多次。每次交谈,艾青都坐在朝天井的花格窗下的桌子上,杨明经背靠门,蒋风则坐在警卫员睡觉的门板上,一边聆听,一边负责拍照留念。后来,艾青回到北京后根据与杨明经的交谈内容,创作了诗篇《藏枪记》,塑造了杨大妈用生命保护游击队员的光辉形象。
在畈田蒋的日子里,艾青因陋就简的生活态度给蒋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2011年,艾青百年诞辰,八十七岁高龄的蒋风专门撰写了《在畈田蒋的那些日日夜夜》一文,他在文中提到,正是在畈田蒋的二十多个日夜,让他真正读懂了艾青。
只有家乡才有的那份祥和
艾青第二次回乡是在1973年初秋。1958年4月,艾青被划为右派分子,撤销了各种职务,后因王震将军的照顾,他随垦荒大军来到北大荒。
在老家金华,世道一样不太平。1963年,他的弟弟蒋海济全家下放回原籍畈田蒋。这些年,他们没有任何关于艾青的消息。直到1972年,弟媳洪雯娟才从北京的小姑蒋希华(艾青的妹妹)处获知哥哥已到新疆某处。于是,她就向新疆建设兵团投了几封信,才终于收到艾青的回信。
雯娟:
我一向不爱写信,一动笔就感到不知从何说起。十几年来,我总共写过两三封信,而且也像打电报似的,没有多少字。
这次高瑛(艾青的妻子)再三催促我,我只好打破惯例,拿起笔来。
人之所以形成习惯,都不是没有原因的,生活变化不大,就是因素之一。原本想在今年能回到家乡看看,一拖再拖,现在已是八月底了,依然没有走成。看来,今年是回不了“家”了,只好等明年再说。
近半年来,我的身体好多了,见面的人都说我“又胖了”。我并不希望“胖”,只希望没有病。高瑛和孩子们都健康,请勿念。
我虽不爱写信,却很爱看信——很想知道家乡的一切。
匆匆祝大家都健康、愉快!
高瑛问候大家,孩子们也问候婶母、哥哥、姊妹们!
艾青
一九七二年八月三十日
此后,海济夫妇又多次写信请艾青回金华看看。1973年5月17日,艾青给弟弟弟媳的信中写道:
……回家探望亲人,是我多年来的愿望,惟至今未能实现,害得诸亲友日夜盼望,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但我相信,早晚总有机会和你们团聚些日子。
这一天终于来了,1973年9月,艾青回北京治疗白内障期间,带着高瑛和刚满十岁的儿子艾丹回到了金华。除了兄弟两家和少数几个朋友外,没有人知道他回来的消息。
10月1日当天,艾青一家回到畈田蒋,近乡情怯,车子越接近老家,艾青的心情越激动。老家到了,侄子蒋鹏放从年久失修的旧居跑出来迎接。进屋后,刚一坐定,乡亲们就都来看望,送来了甘蔗、鸡蛋款待亲人。
在和乡亲们的聚首言欢中,艾青感受到了只有家乡才有的那份祥和。临行那天,二弟蒋海济和侄子鹏放陪艾青一家逛街。在花鸟市场,艾青买了一盆仙人掌,临行那天,他把这棵仙人掌一直带到了遥远的大西北。后来,艾青创作了一首脍炙人口的名诗《仙人掌》,写的就是从家乡带走的这棵仙人掌吧。
故乡勾起艾青许多思绪
1982年5月,中国作协浙江分会、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浙江分会等部门举办艾青创作生涯五十周年纪念活动。艾青夫妇与会后,于27日顺道回到金华,这是艾青的第三次还乡,是一次以诗人闪亮的身份重新回到人们视野的返乡。
在家乡期间,艾青会见了金华市文艺工作者和浙江师院的师生。在访问浙江师院时,艾青先去探望了在中文系任教的三弟蒋海涛教授。期间,还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当时,一位浙师院的大三学生很唐突地敲门走进餐厅,见到艾青,他脸色涨得通红,并有些语无伦次:“艾青,我终于见到你了!”随后,他对着艾青念起了自己的诗:“你的前额/为我展示了那薄雾迷蒙的旷野/你眼中映出人类的苦难/你向太阳……”
突然,他念不下去了,这时,一旁的高瑛和蔼地鼓励道:“说下去,别急。”这个学生有些想哭,他太激动了。于是,他又朗诵了艾青的诗《太阳》,这是他此时最好的表达。朗诵结束时,高瑛直夸他朗诵得好,并邀他一起合影留念。
5月29日,艾青去大堰河墓祭扫,小伙子得知消息后赶往畈田蒋,与艾青一起到山坡上祭扫大堰河墓。
在老家畈田蒋村,艾青见到了大堰河的二儿子蒋正银,和他唠了许多家常话,还在一起照了相。
在故乡度过短暂的几天后,临走时,艾青重访了母校金华一中,这里是他写下第一篇白话文的地方。
离开金华那天,前来送行的人很多,那位大三学生也去了。火车就要开了。大三学生念起了艾青诗集《火把》中的诗句:“给我火把!”
艾青微微露出笑,指了指天空,诙谐而机敏地答道:“现在是白天,不需要火把!”
火车徐徐开动。大三学生撒开双腿,跟着火车跑了好长一段路。
艾青在窗口侧着身回头看,不住地挥手。
这一幕深深印在了艾青的记忆里,此后的最后一次回故乡,他还谈起这个大三学生。
“我的家乡实在太可爱了,家乡人民对我太热情了。”
1990年,金华市艾青研究会成立。研究会除了研究艾青诗歌外,提议对“大堰河”之墓进行修缮,很快就得到了当时金华县委县政府和社会各界的支持。不久后,“大堰河”之墓被修箕一新。研究会希望艾青有机会返乡时参加“大堰河”诗碑的揭幕仪式。
机会终于来了。1992年5月,艾青回金华参加纪念《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五十周年和艾青诗歌创作六十周年系列活动。5月19日下午3时,艾青乘坐的列车到达金华。当时的金华市、县领导和艾青在金的亲属都到车站迎接。
艾青坐在轮椅上,两位“红领巾”给他敬献鲜花。艾青激动地说:“我的家乡实在太可爱了,家乡人民对我太热情了。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诗人,只不过写过那么一点诗,家乡人民却给我这么高的荣誉。我准备写一篇《故乡行》。”
次日晚,金华电视台等部门在金华剧院组织了一场“纪念《讲话》五十周年艾青作品文艺晚会”。艾青和高瑛看完全场,并与演员合影。
他在回答记者采访时说:“金华是我的故乡,我诞生在金华,故乡太可爱了,实在是太可爱了,绿油油,水汪汪的……我回来,故乡这么热情地隆重地欢迎我,我是谢谢,谢谢,第三个还是谢谢!我没有带什么礼物,祝家乡人民幸福、健康!”
最令艾青难以忘怀的还是参加“大堰河”的诗碑揭幕仪式。在诗碑揭幕仪式现场,一个个童年时期的生活画面浮现在艾青眼前,他爱着乳母大叶荷,更爱着脚下这片魂牵梦萦的土地。
在短短一周时间里,艾青还出席了“艾青作品文艺晚会”和“艾青研究学术会议”,回母校金师附小看望师生……诗人给家乡人民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故乡之行也在诗人心坎上铭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临走前,送行的人络绎不绝,艾青与他们一一合影,并一再说:“家乡实在太可爱了,家乡真是看不完!”大家沉浸在一种依依惜别的惆怅中。高瑛推着轮椅一步一步走向列车,蒋鹏洲的女儿和蒋鹏放的女儿走在两边,她们一再说:“爷爷,你不要走”,“爷爷,我们会想你的。”艾青的嘴唇嚅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
“艾老,你一定再回来!”人群中有人喊道。
“回不来了。还回来?”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次回乡,成了艾青此生对生养他的土地的最后一瞥。
后来,一位青年诗人写了一首诗纪念艾青这次归来。他这样写道:把橘子圆的地球走遍/最后才是美丽的故乡/故乡在前面,在旅途中/故乡/诗人来了又走了/回头再回头/他的脚陷进了故乡的淤泥/留下了一双鞋子。
他对故乡的深情一直留在人们心间
自1992年第四次返乡之后,艾青真如他自己临走时的叹息一样,没有再回来。1996年5月,伴随着北京最后一场春雨,一生歌颂光明的诗人艾青,心跳停止了跳动,终年八十六岁。
然而,诗人并没有因躯体的消失而消失,他的名字,留在了每一个人心中。金华人民怀念这位优秀的儿子,修建了艾青纪念馆、艾青公园、“光的赞歌”、“大堰河”诗碑……以艾青命名的各类诗歌活动更是从不间断,艾青活在家乡人民心中。
2015年暑假,由中国作家协会、中共浙江省金华市委、市政府联合举办的艾青抗战诗集《我爱这土地》出版首发式在金华市举行。中国作协副主席、著名诗人吉狄马加出席了首发式。吉狄马加与艾青有着很深的友谊,他先后五次来金华,每次都是因艾青而来。
艾青在世的时候,吉狄马加曾经有机会向他讨教:“艾老,你所处的那个年代,正是文言文向白话文转化的时候,而中国新诗的创作是在摸索的阶段,但你写的诗,从一开始语言就非常简洁干净,哪怕用极为散文化的语言写作时,我们也能感觉到你的诗歌那种内在的节奏和朴素的美,完全不可想象你是怎么做到的,你能跟我说说吗?”
艾青沉思后告诉吉狄马加:“一个诗人,如果用华丽的辞藻,纷繁的意象,把诗写得很复杂,这是可以训练的,也容易做到。但是,如果在诗歌创作中,只用最简洁的语言,不是简单的语言进行创作,并且在选择词语时,不管是名词、动词、形容词,都达到一种最佳搭配,表达你的生命本质,这个是最难的。”
艾青对中国数千年的诗歌传统进行了很好地传承,这种传承不是简单地进行语言复古,而是把古典精神很好地融入到了诗歌创作中,也因此,他成为被海外译介最多的中国现代诗人之一。
2016年是艾青逝世二十周年,为了传承他的诗歌精神,家乡人民在艾青故里举办了一场隆重的文化盛宴——首届艾青诗歌节,当天,中国诗歌创作基地授牌仪式也在此举行。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故乡一直滋养着艾青,给他无限的创作灵感。而这位金华人民的儿子,他对故乡的深情也一直回畔在人们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