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旦华和毛远新 毛远新和他的母亲朱旦华
最近,读了《一个女革命者的历史见证》 一书。作者所说的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女革命者叫朱旦华,曾担任过江西省妇联主席、省政协副主席。诚如作者所言,如果不是读了这部书,作为一个普通读者, 我确实连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
但朱旦华又太特殊了!她与中共党史上两个鼎鼎大名的人物紧紧联系在一起:一个是她的丈夫,在新疆被军阀盛世才杀害的中国共产 党高级干部毛泽民--毛泽东的亲弟弟;另一个是她的儿子,文革期间曾担任沈阳军区政委、辽宁省革委会副主任,后来又担任毛泽东与政治局“联络员”的毛远新--毛泽东的亲侄子。这又是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注定要让人深感兴趣的地方。
在个人政治生涯中,这位在抗日烽火中从上海奔赴延安的江南弱女子可谓历经磨难:20世纪40年代,她带着年仅两岁的儿子毛远新蹲过盛世才的监狱,文革期间又因为所谓新疆监狱“马明方叛徒集团案”被查了8年,在农场“劳改”,在工厂劳动。这方面的情况在《一个女革命者的历史见证》一书中有很详细的介绍。
我更感兴趣的是朱旦华的家庭生活。1940年5月,朱旦华和毛泽民结婚,后来生下儿子毛远新。1943年毛泽民被盛世才杀害。1946年主政新疆的张治中释放了包括朱旦华、毛远新在内的被关押人员。1949年,朱旦华与方志敏的弟弟、当年一同被关押在新疆监狱中的难友方志纯结婚。两人婚后没有生育子女。1951年9月,为了儿子的远大前程,朱旦华把毛远新送到北京的“新中国第一家庭”毛泽东家里读书。
从目前所见到的各种材料看,从小在毛泽东家中长大的毛远新很受老人家器重,他与家中女主人江青的关系也很不错,称她为“妈妈”,《毛泽东传》甚至说二人“在思想观点、政治倾向上是一致的”。但毛远新在这段时间里与生母见面却并不多。
1966年1月, 毛远新从哈军工毕业后,到空军某高炮师当兵,毛泽东说:“到连队当兵,应该让你妈妈也知道。”于是毛远新在前往部队报到之前,十分难得地回到南昌亲生母亲 家过年。朱旦华很高兴,问过他的恋爱情况。当时已担任江西省长的方志纯也很高兴,派人带他到井岗山参观,又把他送到毛泽东当时在武汉东湖的住处。
接下的情形就颇令人感慨了:
1967年1月,方志纯因为是“江西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而被揪斗,是年冬被隔离审查;1968年初秋,朱旦华也因所谓“马明方案”被隔离审查;10月21日朱旦华到向阳农场“劳改”;1969年3月8日,朱旦华到向塘农场交待问题和学习养猪;10月28日,朱旦华被移至长头继续劳动;1971年11月27日,朱旦华被合并到高安伍桥集训队;1972年7月26日,被“解放”了的朱旦华被下放在安福县针织厂劳动。
1974年4月11日,因方志纯病危,朱旦华回南昌照顾方,被安排住在省革委第一招待所一间紧靠厕所、潮湿的小房间里。
上面这段说明比较长,也比较琐碎。但这样说只是为了与下面的情况做一下对比。因为朱旦华的亲生儿子毛远新此时正是春风得意、前程似锦,与他在造反派的管教下艰难渡日,被罚跪,被审讯,被劳教的母亲的处境云泥两端!
毛远新在这一时期的情况,据江青当时的机要秘书阎长贵说:“1966 年9月,他从云南部队回到北京,‘文化大革命’开始好几个月了,他对要打倒刘少奇的事,还不知道什么。毛主席要他参加‘文化大革命’,并且希望他参加一个 单位的全过程,至于去哪个单位由他自己定。
毛远新考虑了一下,他是101中学毕业的,但离开6年多了;离开哈军工才一年多,那里还比较熟,于是他决定去哈 尔滨。毛主席同意。毛远新到哈尔滨时,对立的两派早形成了,由于他的特殊身份,很快成为造反派的一个领袖。
他说,当时很威风,很神气,连省委书记潘复生, 都经常找他联系,或‘请示’工作。后来,他又到延边造反,还参加过那里的武斗。1967年春夏,他回到北京后,住到钓鱼台十一号楼”。
“1967年春夏, 毛远新正在认真研究民族问题,有时还到我办公室来讨论一下这个问题,记得他说不同民族终究是要融合的。一天上午,他到我办公室来,跟我说,毛主席要他不要 回延边了,也不回哈尔滨了,留下来,做处理东北两派问题的联络员。”
1968年5月8日,中央同意成立辽宁省革委会,毛远新为副主任之一,排名第七。1974年1月20日,毛远新任沈阳军区空军政委,2月12日任沈阳军区政治委员,后增补为军区第三书记。1975年9月,新疆庆祝建区2 0周年,特邀毛远新去参加庆祝活动。
后来,毛远新留在北京,成为毛泽东与政治局之间的联络员。在此期间,毛远新还迎来了他个人人生中的第三件大事--结婚。1972年12月,经沈阳军区参谋长叶迪的夫人介绍,他与上海女工全秀凤结婚。
但他自从1966年春节回家探望过母亲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朱旦华。
对于始终身处地方或中央权力中枢的毛远 新来说,朱旦华和方志纯因所谓“新疆叛徒案”被审查一事,他是很清楚的。如果他想了解、关心一下母亲,有两种方法可以选择:一是自己前去探望。鉴于毛远新 当时的政治地位,“巡抚出朝,地动山摇”,一位耀眼的政治新星去探望尚处在被隔离审查的“叛徒”母亲,简直是在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
所以这绝对是不可 能的事。不过换个人还是可以的。1971年9月10日,方志纯的小儿子就到朱旦华“劳改”的集训队与她见过面。
这说明朱旦华是可以被探望的。二是托人捎话、捎信或送些东西。朱旦华在“劳改”期间,每月只发生活费30元, 其余工资被扣押,生活自然窘迫,同时十分想念自己的亲生儿子。此时毛远新如果委托方志纯的女儿、儿子或其他值得依赖的人捎去问候,送些东西,足慰慈母之 心。
但曾经采访过朱旦华本人的作者马社香并没有提及这类情形。《一个女革命者的历史见证》曾用大量笔墨描写朱旦华与毛远新在新疆,在1966年春节,在1989年以后的母子亲情。
试想,如果毛远新在此期间有过过问,打听乃至捎话、捎信给母亲一类情节,在20世纪末和21世纪初的中国,只能被人们赞颂为孝慈母,重亲情的义举,而不会被视为“无产阶级立场动摇”的政治变节行为,自然也就没有隐瞒不说的必要了。
顺便说一句,当时在江西主管朱旦华等人审查工作的正是陈昌奉--多年跟随毛泽东的警卫员,与“新中国第一家庭”关系十分密切。他先是担任江西省军区副司令员、省革委会保卫组组长,程世清下台后继任江西省军区司令员。1975年4月,正是他到医院宣布“解放”方志纯的。如果风头正劲的毛远新与陈打个招呼,哪怕是暗示一下,虽然未必会对解决朱旦华的案子有什么大的帮助,改善一下朱旦华的生活环境还是可以的。
1975年7月31日,中办10号文件为所谓“新疆监狱叛徒案”平反;8月14日,江西省革委会为朱旦华做出审查结论,恢复名誉;同时,对方志纯也做出审查结论,恢复名誉。
1975年9月下旬,因父亲毛泽民在新疆牺牲的缘故,毛远新受邀参加新疆自治区成立20周年的庆祝活动。返回时被毛泽东留了下来,担任毛泽东与政治局之间的“联络员”。36岁的毛远新一下子登上了权力的顶峰,口含“天宪”,威权极大。
1979年1月4日陈云在中纪委第一次全体会议的开幕式上说:“我们党出现了很不正常的情况,到了1975年的冬,来了个联络员,一个娃娃。毛主席的意见由他传达,政治局开会由他向毛主席汇报。
叶剑英同志对我说过,那时,像他那样党中央的副主席见不到毛主席。去年12月10日,我曾问过华国锋同志,你那时能不能见到毛主席?他说,见不到,只能在接见外宾时讲几句话。”大概是毛远新太繁忙了,在朱旦华“叛徒罪”嫌疑全然消除之后,仍然没有任何材料说明毛远新曾写信或打电话给母亲。
但朱旦华总是记挂着儿子。
1976年10月6日,毛远新被“保护审查”,1986年被判刑。第二年,朱旦华到北京参加全国政协会议时,专程到秦城监狱去看望毛远新。两年后,朱旦华亲笔给国家主席杨尚昆写信,提出让毛远新“保外就医”,得到批准。3月17日,毛远新来到南昌,住进江西省公安厅招待所。朱旦华一听到消息就跑去看儿子,她连一天都不能等。这是10多年来,继上次在秦城监狱看望儿子后,两个人的第二次见面。
在远离了失去亲情、友情和人情的混乱年代之后,在喧嚣的政治斗争漩涡已不再决定个人情感之后,在神奇的血缘光环骤然褪色之后,作为一个普通人,毛远新终于回归了久违的母子亲情。这很好。
本文无意进行道德上的指责。毕竟在那个疯狂的年代里,父母子女、夫妻、恋人、兄弟姐妹、亲属之间相互告密、揭发、决裂的事例举不胜举。毛远新与朱旦华母子间的亲情际遇仅是其中一例,不同的只是它发生在“新中国第一家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