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慧生女儿为什么被杀 荀慧生为何对刘长瑜发火 | 刘连群
1959年7月,京剧“四大名旦”之一的荀慧生先生在北京日报发表了一篇题为《且说尤三姐》的文章,其中说到中国戏曲学校刘长瑜等同学演出的《红楼二尤》是自己教的,看了她们的演出“觉得满意”,“刘长瑜饰演的尤三姐,基本上抓住了角色性格,也能运用京剧传统表演方法来刻画这一艺术形象。”
刘长瑜时年16岁,尚在校学习,能够得到大师的肯定和好评,应属难能可贵。然而,在学、演《红楼二尤》的过程中,却又是另有故事的,六十年后,已是家喻户晓的京剧名家的刘长瑜写了《被大师表扬背后的故事》,回顾了当年一段刻骨铭心的艺术经历,并且作为序言,和老师的文章一起被编入了《荀慧生文集》。
原来,被荀慧生表扬的是他所看的第二次汇报演出,初演则曾有过一场风波。作为一名在校生,刘长瑜非常珍惜向大师学习的机会,用心观察、模仿一招一式,动作神态,惟恐学得不像,不料却引来一向温和可亲的荀师的雷霆震怒,在现场严厉责问:“你演的是《红楼二尤》吗?你演的是尤三姐吗?你们学我学什么?我多次跟你们说要演剧中人,不要演我荀某人,可是你们为什么还要演我荀某人?你们这不是糟改我吗!
……”最后当众宣布,再也不许她到家中学戏,再也不给她说戏了。
犹如五雷轰顶,可以想象当时一位十多岁女学生的状态和心情。在场的学校老师们连忙对师生分别劝慰,缓解荀的火气,使他应许接下去对学生继续帮助、开导。
过后,学校立即责成荀令香等老师指导重新排练。首先是启发刘长瑜认识到学戏,要学演剧中的人物,而不能刻板地模仿老师。今天回想起来,荀慧生的恼火,和自身的年龄、体态也不无关联,他当时已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每次演妙龄少女,乍一出场都会使观众产生视觉障碍,而后是凭借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表演艺术逐步赢得认可,以鲜活、灵动的舞台形象使人们忘记了饰演者的年龄,这岂是初学者表面化的刻意模仿所能做到的呢,弄不好效果只能适得其反。
当然,关键还在于荀慧生那句“学我学什么?”应该学的是老师运用京剧手段、技巧塑造人物的方法,首先要熟悉剧情,深入理解角色,然后结合自身的条件表现。
经过老师们的启发、引导,反复排练,直到认为不是在演“荀某人”,确实是演尤三姐了,由大师之子荀令香老师出面恳请再度审查演出,才有了后来的表扬文字。在文章中,荀慧生也指出了存在的某些不足,但更多的是肯定和鼓励,体现了老艺术家对于后学的爱护和期望。此后,又向刘长瑜传授了自己的代表剧目《辛安驿》,特意先教别人,安排她拿着本子在旁边看,对照着观察、体会老师怎样通过程式技巧创造人物,也可谓用心良苦了。
荀慧生告诉学生,初学某一流派,需要认真,一丝不苟,这是初学时所必须经过的阶段。但等到这一流派的特点掌握到自己身上时,那就需要进一步发挥自己的创造性了。他特别强调学戏必须“研究剧情,揣摩角色”,更要“明戏理,知戏情”,还说也希望我的学生学会我这一手,能再予以突破和发展,最后能够形成新的风格,新的流派。
刘长瑜在回顾中表示,自己后来的艺术道路上,能够排演、创作一些新戏,得到观众的认可和欢迎,是和老师那次“发脾气”,把她“强行推向一条能够独立思考、独立创作的表演道路”分不开的,使她终生受益。应该说,作为一位功成名就的艺术家,把早年的一次挫折写下来,也是为了让后学在问艺时少走弯路。
从荀慧生向学生提出的“学我学什么”,让我联想到他在舞台上的一则轶事,也和《红楼二尤》一剧有关。《红楼二尤》取材于《红楼梦》第64—69回,荀慧生曾经说过:“好书很多,就说《红楼梦》这本书吧,它把大观园里的各类女性的心理描写得多么细腻动人,那真是演旦角儿的一部必读的书。
”还说“在我以往的艺术生涯里,从《红楼梦》这部书里所得好处最大。”其中,尤氏姐妹作为穷亲戚,住进了权贵豪富之家贾府,在繁华而腐朽、污浊的环境中,性格截然不同的两姐妹,倔强刚烈、洁身自尊的尤三姐,逆来顺受、委曲求全的尤二姐,竟然先后都失去年轻、美丽的生命,人物的悲剧命运给荀慧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于是他把姐妹二人一起搬上舞台,前饰三姐,后演二姐,创演了《红楼二尤》。
他对戏非常认真,随演随改,不断润色加工,但有一次改动用他的话说“是无意中偶得的”。
那次,演到最后一场,被笑里藏刀的王熙凤迫害到性命垂危的尤二姐,依然向王哀告的唱段“贤姐姐怎知我心头悔恨”,末句本来是“望姐姐可怜我薄命之人”,荀不知怎么把词忘了,苦思不得,急忙中加了个身段,把已死的婴儿抱起来拖延时间,还是想不起来,却在望着手中的婴儿时忽然灵机一动,临时唱出一句:“想必是我的儿又要复生”,下面紧接着加了一句念白:“姐姐,你看我的儿子他活转过来了!
……”当时扮演王熙凤的是舞台经验丰富的旦行名家赵桐珊先生,见二姐的词变了,也随机应变地念:“你的儿子他死旧了,活不了啦!”衔接得非常紧密、自然,丝毫没有露出临时抓词儿的破绽,戏又接着演下去了。
事后,荀慧生反复思索、比较,觉得无意中改动的词儿反而比原词要好,凸显了二姐被迫害濒临失常的精神状态,把戏剧冲突和悲剧意蕴更向前推进了一步,强化了感人的力量,后来就保留下来,按改动过的词演了。
这段临时改词救场的花絮,而且新词远胜旧词,似乎是妙手偶得之,显示了老艺术家过人的舞台应变功力,但细思起来,却又并非尽出于偶然。如果不是熟读《红楼梦》一书,吃透了故事情节、人物,并且对人物命运饱含同情之心,紧急的刹那间何来灵光一闪,神来之笔?由此,对于大师提出的“学我学什么”,不也很值得解读和感悟吗!
本文刊2018年5月29日《文汇报 笔会》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