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友兰简介 冯友兰:“自命不凡”的梁漱溟先生
梁漱溟先生去世了,活了九十五岁。中国有句老话:"百年,寿之大齐也。"从经验上看,一百岁是人寿的极限,梁先生就快达到这个极限了。在将近一个世纪内,他经历了许多不平凡的事情。
一九一八年,我在北大是哲学系三年级学生,梁先生来给我们讲印度哲学,梁先生比我只大两岁,同班中还有比梁先生岁数更大的。他经常约我们到他家里去玩。以后他搞"村治",我讲"工业化",走了不同的路。但我有几位朋友,也是跟着梁先生搞"村治"的;所以对于他的思想活动,还经常保持接触。
梁先生基本上是一个政治、社会活动家。在一次中国文化书院召集的讲演会上,他自己也大声疾呼地说:"我不是一个书生!"他在思想上有很多不小的贡献,但是还不可以看他专是一个哲学家或思想家。
从这两方面看,我认为他的一生之中,有两件事值得特别注意。一件是:他自己认为他有一个任务,有一个继承孔子的任务,这对于他并不是一句空话,他实在有像孔子所说"天生德于予"那样的感想。在抗战时期,日本占领了香港,党内地下工作人员把当时在香港的民主人士,都用小木船救出香港,回到大后方。
当时重庆有个传说,说当时他坐在小木船里,在海卜漂泊很危险。梁先生说,他自己想决不会死,因为中华民族斗复兴,要靠他的三部书,现在书还没写成,所以他决不会死。这就是孔子子所说的"天生德于予,桓魅其如予何?!"我现在后悔没有向梁先生问过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但是他在这一方面确是自负不凡。
另一件事:梁先生曾在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的会议上,公开批评党的农民政策,说照党的政策,工人的地位高在九天之上,农民的地位低在九地之下。毛主席当场大怒,即席做了一个长篇发言,狠狠地批判了梁先生一顿。这在当时是绝无仅有的事。在中国封建社会中,知识分子对于皇帝敢于犯颜直谏,不怕贬官,不怕充军,也不怕廷杖,认为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这是封建社会中知识分子的美德。梁先生继承了这种美德。
根据这两点认识,我给梁漱溟先生撰了一副挽联:
钩玄决疑,百年尽瘁,以发扬儒学为己任;
廷争面折,一代直声,为同情农夫而执言。
我在我的《中国哲学史新编》第七册的腹稿中,已经初步给梁先生安排了一个位置。我认为,他是新文化运动的右翼。新文化运动的口号是"打倒孔家店",梁先生是维护"孔家店"的。但是他的维护并不是用抱残守阙那样的办法,他给孔子的思想以全新的解释。这个全新的解释正确与否,姑且不论,但也是新文化的一部分,而不是旧文化了。所以他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在当刚也发生了相当大的影响。这就使他在新文化运动中取得一定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