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无怠妻子周瑾予近况 萧象:从金无怠案管窥美国之司法
金无怠案发生在30年前的美国,是一桩轰动一时的间谍案。金无怠,1922年北京生人,1947年燕京大学毕业,先任美国驻上海领事馆译员,后入美国国务院“外国广播情报服务局”(该机构后并入美国中央情报局),65年加入美籍,69年调入中情局总部任情报分析员,直至81年荣休。
1985年11月22日金无怠以间谍嫌疑被捕入狱,媒体称其“中情局隐藏最深的中共卧底”;1986年2月上旬陪审团裁决金无怠出售情报、欺诈、逃税等罪名成立,其后不久金无怠狱中自缢身亡。
十年后金无怠遗孀周瑾予出版《我的丈夫金无怠之死》一书,对金无怠从被捕拘留到关押庭审,再到看守所自杀身亡,前后三个月的基本过程与境遇做了详细叙述与记载。其中多有涉及美国司法审判方面的内容,一定程度上折射了美国的司法制度特征,让我们对大洋彼岸的司法可有一直观的感性认识,对法治与人权,这一作为构成现代文明社会骨架的核心概念,或能窥得其真义于一二。
首先,此案的公开性某种意义上显示了美国司法的透明性。金无怠中情局30年的职业生涯和中国大陆卧底的间谍身份,决定了金案的高度敏感性,它涉及美国国家安全重要机密,攸关美国国家利益与形象。但无论对金无怠的抓捕还是法庭审理,似与一般刑事案件并无二致,全然依法公开进行。
金无怠是在离家附近租赁的一间工作书房被美国联邦调查局人员拘捕的。三年前金无怠即被联邦调查局盯上,受到秘密调查,其从事间谍活动的确凿证据最终落入联邦调查局手中,而致东窗事发。正式拘捕之前,联邦调查局探员在其书房对其进行了六小时问询,指金在中情局退休之前从事谍报活动,将机密文件转送给中国,并出示照片,照片中人为与金有联系的中国国安人员;同时说出许多细节,这些细节只有照片上的两人和他们的直接上司才能知道。
金无怠乃知照片上的两人之一或其上司业已投美,供出了自己,于是,对所指事实坦承不讳。
问询期间,金无怠先后三次获准就回家吃晚饭一事向家中太太打出电话。当晚被关进拘留所后,金无怠也还能使用公用电话,向太太报告所在与平安。金无怠晚上十点被正式拘捕,翌日清晨消息即见诸电视与报端,一方面可见媒体消息之灵敏,另一方面亦显司法之透明。
在问询金无怠的过程中,金太太周瑾予和金家自是受到问话与搜查。这一过程正如美国涉及司法的电影镜头,先由一白人女子和一华裔男青年来到金家,出示联邦调查局证件,华裔青年用中文相当客气地向金太太自我介绍,说明来意,然后入屋,询问有关金的问题。
当华裔青年接到金无怠被正式拘捕的通知后,随即转告金太太,这时才又另进来两名联邦调查人员,向金太太出示法官签署的搜查令,然后,按照金太太的指点,将家中属于金无怠的文件逐件翻阅、检视,装进纸箱,逐一加上封条、印章。最后,联邦调查人员递给金太太一张文件清单,带着文件箱离开金家。
搜查金宅可以看出联邦调查人员遵循程序的严格执法,庭审辩护则能显示律师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和与检察官平起平坐的对等地位。在美国,惹上官司,没有律师,寸步难行,律师的重要地位使得律师尤其是有名律师身价高昂。金家儿女以房屋抵押贷款,不惜十万重金聘得律师,为父辩护。
但金无怠被指控犯有间谍和阴谋出售国家情报等罪行,是金自己在联邦调查局人员11月22日询问中业已承认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律师回旋和辩护的空间很少,只能在金无怠作案动机原因上做文章,强调金所以如此,将美国战略情报传给中国,乃是为促进中美两国关系正常化,使中国孤立于世的处境得到改变。
这也是金自己在狱中接受记者采访时所一再自辩的。然而,法庭采信事实,而非动机。
律师的辩护未能打动陪审团成员,得到法官认同,而达到预期效果。但尽管如此,从下面两个细节仍可看到律师的作用和地位。一、在12月27日的一次庭审中,律师在证人台上向法官要求延期辩论,理由是,至今他尚未获得可以调看机密证件的身份,法官随即斥责检察官,限其24小时之内办好这一手续,检察官连连称是,法官说完,宣布退庭。
二、美国实行陪审团制,犯罪嫌疑人罪名能否成立,由陪审团根据控辩双方的指控和辩护之后做出裁决,陪审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86年2月4 日的审判,序曲是在100多位填好表格的陪审员候选人中选择陪审员,由检察官和律师轮流各自挑选一名,相互介绍候选人情况,然后双方协商决定取舍,以此方式,最后选出12位陪审员。
监狱是观测一国法治与人权状况的一扇窗口,就像公共厕所是反映一个社会文明程度的一面镜子。监狱环境与囚犯境况的好坏程度可以直观地反映出一国法治与人权的良窳程度。金无怠被捕后先是关进当地阿灵顿临时拘留所,初审后转至专门关押未判刑的威廉王子成人拘留所。
在临时拘留所,关押的罪犯形形色色,吸毒、偷渡、小偷、打架斗殴,三教九流,五花八门,金无怠打电话告诉太太:“吃的还可以,有面包、沙拉、也有肉。”到了威廉王子拘留所,金与另外两人共囚一屋,有自己独处的小室,内有小书桌,“客厅”则配有电视与当地报纸,电视除了一般普通节目,有一专门的电影频道;每天有一小时的运动时间,可打篮球、乒乓球或健身;室温电脑控制,保持恒温;每日三餐有肉、鸡或鱼的主菜加上素菜、青菜和面包黄油、甜食,由人送至室内的方桌上,金与室友对坐而食;淋浴二十四小时热冷水;每隔一天有人推送一车书和杂志供选看;医护人员每日按时送药(金患有糖尿病)。
金太太每周有两次探监,每次半小时。
囚犯未判刑前享有通讯自由,每周可与家人通一次电话。从此,金无怠几乎每天与金太太都有书信往来,书信可邮寄,也可由律师传递。这样的环境与生活与其说是坐牢,更像是住宾馆和疗养院,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如果不是出自金无怠的亲笔自述。
环境虽不错,到底是监牢,是囚徒,对金无怠这样经历奇特、惯享自由而“游戏人间”(金无怠语)的人来说,失去了自由,一切变得虚空而毫无意义。金无怠原本对自己案情存有想法,怀抱希望,一度幻想通过中美交换间谍而获得自由,至少以为可以获得减刑。
而陪审团裁决所有17项罪名成立,彻底粉碎了他的希望,等待他的将是来自法官终身监禁的判决,金无怠陷入绝望,最后以自缢来了结残生。金无怠自杀身亡的意外结局,让我们对美国司法有关囚犯死亡的善后事宜也有了一个意外的了解。
金无怠自杀身亡的当日上午,两男一女三名法警来到金家通知周瑾予金无怠死亡消息,并告知她有关的善后事宜:一、遗体运往医院,等候家属认尸,辨认无误后将运往州验尸所验尸;二、按规定,在拘留所或狱中自杀身亡者,丧葬费由有关单位负担,棺木费一千美元;三、由医院送往殡仪馆,再送至墓地的费用亦由有关单位承担,墓地由丧家决定,在本州或他州均可。
当日下午,周瑾予在法警陪送下去医院看了遗体,其后接到法院通知,翌日上午验尸,法医由法官指派,家属可另请一名验尸医生作陪,以免留下问题。金子为医生,亲自为父验尸,排除被害的嫌疑。
最后,需要提及的是,周瑾予作为妻子,对金无怠间谍身份毫无所知,没有涉案,因而没有受到什么牵连和歧视。她一如既往,行动自由,而不受限制,金案期间她甚至可以旅游之名揣着金无怠的委托书飞往香港,处置一笔银行存款(未遂)。
当然,说没有受到什么牵连,并不完全准确,由于报税是夫妻两人共同连署,而金无怠所获情报报酬存入海外账户,没有报税(不可能报税),违犯美国法律,构成逃税罪,周瑾予因此受到牵连,银行账户被冻结,以致影响到往后生活。周瑾予无形中充当了丈夫的冤大头,诚可怜悯,但此中显示的不正是司法的严明与严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