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瑞虹梅龙镇 罗怀臻讲述梅陇镇背后的故事和章瑞虹的坚持!
《梅龙镇》是2000年夏天在上海美琪大戏院首演的,与《风月秦淮》之间,相隔了将近10年,是我与瑞虹的第二度合作。
2000年春,我正应邀为台湾国光京剧团的某位知名花旦构思京剧本《梅龙镇》。一天,瑞虹忽然郑重约我见面,见面后言语急促匆忙,她说:“我有一次机会,时间只有三个月,三个月里我必须找一个剧本,筹一笔资金,排一出新戏,错过了机会就没有了。你知道,我为了这个机会等了整整10年。”
可不是么,10年,10年里瑞虹实际上处在越剧院红楼团的二线小生位置。因为是在徐玉兰、王文娟两位老师创办且以徐派和王派为流派特色的红楼剧团里,所以章瑞虹这个“寄居”的范派小生只能处在无可争执的附从地位。10年里,无论她如何努力,多么着急,可就是没有机会也透不过气。
或者是在重要的剧目中出演不重要的二路角色;或者是在不重要的剧目中出任看似重要的一号主演。总之流派尴尬,剧目尴尬,处境尴尬,心态也因之尴尬。对此,观众为她着急,她为自己着急,剧院领导也未尝不是两头急。
可是急归急,破局却是不容易。终于有了这么一个“空档”,有了这么一个“机会”,时任上海越剧院院长的尤伯鑫先生有心促成章瑞虹,于是想到了借助市场运行机制补充上海越剧院剧目生产现行体制的高招。
通过引进社会资金生产新剧目,走市场路线,借此打破国家剧院传统封闭的剧目生产模式,进而多种途径激发新剧目的创作演出。这在当时全国戏剧界还普遍依赖“等”、“靠”、“要”的形势下,是具有“先行一步”的远见卓识。事实上,上海越剧院后来的《梅龙镇》《蝴蝶梦》《赵氏孤儿》等优秀剧目的先后产生,也都验证了尤伯鑫当时在艺术生产方面的改革尝试是卓有成效的。
记得我们先是制定了目标,那就是这个暂时还没有剧本的新戏未来必须实现三个愿望:
第一要和一般的越剧剧目不一样,要新,不是一般的新,而是由内而外地新;第二要有市场,观众要喜欢,要吸引观众自觉来买票,绝不能依赖包场送票;第三要参加全国戏剧大赛,要走出去争金夺银,并且力争活动“梅花奖”。
呵呵,今天回想起当初制定的目标,还真有点后怕。一般情况之下,一出新创戏曲能够实现三个目标中的其中一个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然而当时就是有那么多的预期,那么大的勇气,那么足够的信心。坦白说,制定这些目标不仅为了实现目标本身,而是为了瑞虹这10年的漫长等候。于章瑞虹而言,确是没有太多的机会和太多的选择余地,更没有失败了再重来的可能,她必须住着这仅有的一次机会,以一当十,一鼓作气。
如何才是《梅龙镇》“由内而外”的“新”呢?我们先是用了排除法。举凡面上有影响的同龄演员,尤其是几位已经获得过中国戏剧“梅花奖”的越剧小生演员,她们的剧目风格和表演气质绝对不能去重复,非但不能重复,还要截然区别开。
如上海越剧院的传统舞台风格,如浙江小百花的种种创新模式,再如茅威涛的清俊,钱惠丽的激情,吴凤花的飒爽,均不可去靠近,靠近了就有被遮蔽、被归类、被埋没的可能。因此无论剧目的题材呈现或者个人的表演风格,一定要走出属于自己的路线,演出属于自己的角色,如此方可彰显这出新戏和章瑞虹个人表演的富有独立意味的创新,方有可能获得非同一般的反响和成功。
凡此每一步的跋涉与进步,都和瑞虹本人孜孜以求的进球和在困难压力面前不言败的坚持分不开。章瑞虹也凭借《梅龙镇》荣获了第十九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借由《梅龙镇》实现了自己对越剧、对上海越剧、对于越剧范派小生表演艺术的积极探求与积累,当然《梅龙镇》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章瑞虹不可替代的代表作。
至于其间经历的种种过程,种种曲折,于今想来,似乎都是应有的历练。一如《梅龙镇》里那个曾经被羁困着的少年小皇帝,只有闯出来,走出去,担当了,才会有长进,才会得到锻炼和成长。
我参与或见识过不少优秀戏曲演员个人代表作创作的过程,几乎都有“经过了一回炼狱”的感叹,唯其经历了困难,经历了阵痛,经历了蜕变,才能有大收获,才能得到艺术与人格的升华。为什么许多天分娇好、禀赋异人的上佳材料,长期处在一般水平上,就是因为他或她放不下自我,放不下既得名声,同时又畏惧困难,畏惧向自我发起挑战,畏惧那可能的突破所可能带来的磨砺,因而也就始终难有大的作为,更何谈创作出具有原创意义真正属于自己生命气象的代表作。
还是要说说《梅龙镇》于2001年秋天,在广西柳州参加第七届中国戏剧节评奖演出的情况。其中有一个细节很值得回忆,那就是《梅龙镇》演出时间的临时变动。一般戏剧节的参赛剧目都是演出两场,其中的一场属于评委场。
本来《梅龙镇》是安排在两个晚场演出,而且第二天晚上安排的是评委场,这对演出和评奖是很有利的。可是未曾想到,由于主办方的疏忽,《梅龙镇》第二天晚上的评委场和另一个在南宁演区的评委下午场冲突,两出戏分处两个城市,评委要在南宁看完下午场以后直奔柳州看晚场,计算时间车程,几乎不可能。
于是组委会临时作出决定,协商上海越剧院的第二天晚场是否改为早场,演出时间是造成八点半。接到通知,《梅龙镇》已演完头一天的晚场,演员正在后台卸妆,闻之顿时一批愕然。
也就是说仅仅在几个小时之后,《梅龙镇》就要重新化妆登台演出,而且是评委场。这样的临时变动,大家不免担心,观众上座是否能够保证?演员体力和状态能否恢复?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很明白,所谓的“协商”不过是一种歉意的委婉表达,通知到达是没有协商余地,并且也没有时间协商的,否则为难了组委会和评委,结果岂能乐观?记得瑞虹当时也是感到惊讶和郁闷的,只是她没有说话,也无话可说,她只能默默地接受,默默地隐忍,默默地暗示自己要尽快地调整好情绪和状态。
因为她再清楚不过,这出戏的压力实际上都在她的肩上,她必须默默地扛着……真的难为了章瑞虹,也真的要感谢《梅龙镇》所有演职员和带团随行的院团领导,在经过了短短几分钟的犹豫和不满后,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沉默中酝酿着一种团结,一股力量,没有表白,没有牢骚,唯有一股深藏的感人的温暖在彼此的心里流淌传送……
真应了那句“于无声处听惊雷”,第二天《梅龙镇》早场的演出的确异乎寻常的成功。我很纳闷,真不知道柳州的观众怎么可以起得那么早,怎么可以那么狂热地喜爱上海越剧,包括近百名专程从上海和各地赶往柳州的范派忠实观众,在可容纳一千多名观众的剧场里竟然坐满站满了两千人。
我经历的不同剧种、不同剧团在全国各种戏剧赛事的重要演出不算少,但那场《梅龙镇》的演出是我记忆中发挥最好反响最火爆的。是呀,评委也是人,当他们置身于火热的演出现场与观众分享艺术欣赏的快乐时,任谁也不可能置身局外,无动于衷,他们也和每一位普通观众一样为台上的精彩演出而感动震动。
只有当你亲历了《梅龙镇》在广西柳州演出的现场,见证了那火热的演出或火爆的反响,你才会明白为什么“青春越剧”《梅龙镇》,在强手如林的全国戏剧大赛中可以脱颖而出,赢得殊荣,你也才能真正掂量出那博来不易的14个奖项的实际重量。
瑞虹以已经并不很“青春”的生命年龄,通过一出《梅龙镇》的创作演出和实际参与的制作运作全过程,重新找回了她失落已久的“青春”——尽管这个“青春”的背后也是沉甸甸的,但是透过这些重量,我们看到了她逐步走出困局,走向了表演艺术的成熟,也看到了她逐渐飞扬起来的生命和艺术的风神。
···节选自2010年《越韵梅影——上海越剧院当代表演艺术家专集》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