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的风胡德夫 大地歌者胡德夫 从容如太平洋的风
今年胡德夫已经67岁了,满头白发,面色黝黑,一双宽厚的手,仍在伴着钢琴弹唱。从55岁开始发行首张专辑《匆匆》,随后断断续续推出《大武山蓝调》、《芬芳的山谷》,十二年间胡德夫共发行了三张专辑。虽然作品数量并不算多,但他依然被尊称为“台湾民谣之父”。除却歌手的身份,胡德夫还是台湾民歌运动的发起人、原住民运动的先驱。
来自大武山的部落青年
了解胡德夫,或许要从《牛背上的小孩》说起。“终日赤足,腰系弯刀,牛背上的小孩已在牛背上,眺望那山谷的牧童,带着足印飞向那青绿。”随着时而沙哑轻柔,时而浑厚粗砺的声音,一个少年胡德夫映衬眼前。
1950年,胡德夫出身在台湾台东太平洋海边的一个原住民家庭,父亲是卑南族,母亲是排湾族,而胡德夫的童年时光,几乎是在山岗上放牛度过的。“躺在草原上看着牛只,头顶雄鹰翱翔,在空中呼应。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11岁时,在牛背上长大的胡德夫才第一次离开部落到淡江中学读书,并顺利地考入国立台湾大学外文系。1970年,胡德夫20岁时,父亲忽然患上癌症,为了筹集医药费,他不得不辍学打工赚钱。在朋友的介绍下,胡德夫来到哥伦比亚领事馆咖啡馆担任驻唱,工作内容是唱西洋歌。
由于环境清雅,很多人喜欢来这儿喝咖啡听曲子。慢慢地,这里就演变成了一个文艺人士聚集地。有点类似于上世纪70年代的纽约CBGB俱乐部。如果在某一天闯进来,你可能会看到名画家席德进画着素描,知名歌手与主持人洪小乔正埋首整理歌谱,当时还没成名的女演员、云门舞集的林怀民,逃学来的张艾嘉还有一堆艺文界的朋友,当然也包括李双泽、杨弦、侯德建等等。
胡德夫就是在这里认识了一群有理想有激情的年轻人,其中就有李双泽、杨弦。尤其是李双泽,对胡德夫影响深远。甚至可以说,正是他引导下,才让我们有机会见到现在的胡德夫。
掀起台湾民歌运动
离我们最近的2016年,台湾歌手们刚刚举办了民歌四十年演唱会。说起台湾民歌运动的开始,就不得不提李双泽“可口可乐”事件。
1976年,胡德夫邀请好友李双泽代为参加一场民谣演唱会。结果人们在台上都在唱西洋歌。轮到李双泽,他一只手握着一瓶可口可乐,一只手拿了把吉他,上了台却没有唱歌,而是质问台下的学生们:“我们在菲律宾,喝可口可乐,听这些歌;在西班牙,喝可口可乐,听这些歌;在美国,喝可口可乐,听这些歌。现在,在台湾,我们还喝可口可乐,听这些歌。我们为什么不唱自己的歌?”
台下的人全愣住了,因为当时的年轻人都是二战后长大的一代,听的都是美军电台的流行歌。唱“自己的歌”是什么样的?大家其实很迷茫。于是,李双泽当场就唱起了《国父纪念歌》。第二天,台大校园爆发了大规模讨论,大家开始思考怎样才能“唱自己的歌”,有些学生开始自己写歌——台湾校园民谣时代从此开启。
所以,台湾乐迷对本土民歌的觉醒,是从李双泽开始的。不幸的是,李双泽28岁就因在海边救人而溺亡。但他的好友胡德夫和杨弦,继续在台湾掀起了一股本土音乐创作热潮,深远影响了台湾乃至整个华语乐坛,后来被称为“民歌运动”。
在哥伦比亚领事馆咖啡馆驻唱的时候,李双泽有次很严肃地问胡德夫,是不是还能唱点别的,而不是英文歌。胡德夫凭记忆唱了首父亲每天晚饭前都会唱的卑南族民歌《美丽的稻穗》。没想到唱完之后,台下的歌迷都觉得很好听。听惯了英文歌再听民歌,一点也不觉得有“奇怪的感觉”。
《美丽的稻穗》这首歌并不是歌颂山野多么美丽,它背后的意义其实很沉重。1958年,金门炮战爆发,很多年轻人被征去前线作战,同是卑南族的陆森宝看着家乡的稻穗都熟透了,但是家乡的壮丁都不在,于是写下了这首歌。
后来胡德夫将这首歌收录到了自己的专辑里,他希望年轻人不要忘记族群的歌谣。
“我的每首歌都与时代相连”
胡德夫被称为“台湾民谣之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歌好听。“好听的歌很多,总要带一点自己的意志。”胡德夫的民歌就是时代的声音,每首歌都歌唱了一个时代。
胡德夫唱乡愁,不是陈述,而是化解。胡德夫唱族群的歌,不仅是和天地对话,还饱含着争取族权的意愿。
收录在专辑《匆匆》里的《美丽岛》,歌词脱胎于一首现代诗,却和台湾社会的动荡和曲折相连。见证三十年台湾民主历程,歌中的“水牛、稻米、香蕉、玉兰花”,载负着几代人对这片土地的复杂情感。
1977年,美丽岛事件爆发,《美丽岛》被当局认定是“台独”歌曲,从此遭禁。胡德夫和杨祖珺也成为问题歌手,遭到封杀。同年,胡德夫加入到“关怀台湾雏妓”社会运动中,为原住民雏妓筹集医治费举行募捐慈善演唱会。
在《为什么》里,胡德夫不断诘问,为什么这么多的人飘荡在无迹的海洋,为什么我们被遗忘在角落,为什么这么多的人涌进昏暗的矿坑,轰然的巨响,汹涌的瓦斯充满了整个民族的胸膛……这首歌的创作背景是1984年,台北县土城海山煤矿爆炸,74位矿工被活埋,其中原住民38名。
当时原住民的处境非常卑微,他们被压迫在社会最底层,备受歧视和边缘化。小孩子被贩卖去当童工或童妓,漂流到城市的原住民大多从事着又脏又危险的工作,被叫做“山地人”,根本得不到尊重。“但最早的时候,这个岛上只有原住民。
他们非但不是乞讨者,而且曾经是给予者。”胡德夫为了替族民争取平等和尊严,四处唱歌奔走。这一年,他创立了台湾第一个诉求原住民人权的团体“台湾原住民权利促进会”,又相继推动了“正名运动”、“还我土地”运动。
由此创作了《大武山美丽的妈妈》,呼吁重新建立美丽的田园,重新找寻更亮的眼睛更勇敢的心。创作了《最最遥远的路》,告诉去外面工作或读书的孩子们,虽然扣过远方很多的门,最后还是得回家敲敲自己的门。
从事原住民运动最艰难的时期,一度令胡德夫无法开口唱歌。他选择重新走回部落,前后共走访了三百多个部落,跟部落里的老人们一起聊天唱歌,走到哪里唱到哪里。这段经历逐渐消解了他低沉的状态。
“你要知道生命的本质就是孤独,有良心的人会活的比较辛苦,假如心里难过时,就抬头看看酷白的月亮,那个时候,你的内心就会了然。”
“如果你要用言论、文字、音乐、行动去关心的时候,你就要离开安逸和丰厚收入的地方,并且一辈子都回不去了。这段路程不管寂寞还是苦痛都是自己选择的。”
他认为越是觉得苦闷的年代,越是希望快要到来的时代。越是觉得贫困压抑,很多的力量会从里面长出来。只有踏进过深渊,才有打动人心的歌曲出来。苦难的童年,生命的变故,族群遭受的一切……都是他歌唱的源泉。关照现实,怀揣悲悯之心,胡德夫用歌声唤醒了一代代人。但无论寂寞悲伤还是开心喜乐,他都唱得从容,就像太平洋的风。
再慢一点,再从容一点
2014年,胡德夫离开居住了52年的台北,带着六只狗、八只猫回到了台东老家,和妻子开了一家牛肉面馆,名字叫“喜来东”,寓意带着欢喜来到台东。每天花12个小时熬汤头,喜欢看客人端起碗呼噜呼噜地吃面。餐厅里还摆了一架钢琴,兴致来了,胡德夫也会在店里为食客们弹上一曲。闲下来的时候,就会会朋友,到处走走,去海边捡捡石头、泡泡脚。
从第三张专辑《芬芳的山谷》开始,胡德夫更加完全放松、不用力气的演唱。尽管这一直是他演唱的方式,演唱出自认为“稀松平常”的歌声。
对胡德夫来说,渐渐老去是一个节点。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这让他找到了合适的方式去诠释自己,和自己的歌。他变得更加坦然、从容。“很多东西被唤醒,找寻到了更深切的意义,然后照着自己的步伐,诚实地唱出来。”
于是他在歌里唱“唯存的是起伏的山峦、翠绿的小米田以及隘口处的太平洋,原来回家才是一条定心的路。”于是他年轻时从家乡出发,年老后又回到了家乡。
他说他唱歌无所求,因为所歌颂的山川、人们,早已给了他所需的云海、山脉、波涛和清流。正如周云蓬形容胡德夫的歌声:“琴声如海水,歌声如巨钟”。
胡德夫的音乐简单朴素、没有华丽的技巧,却拥有纯粹与安宁。民歌已过了四十年,时代一直在变化,但总有人能听懂他,因为歌最美的是莫名的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