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剧盛舒扬越女争锋 盛舒扬 | 追忆傅全香老师

凌晨两点,静坐于灵堂,寒意丝丝侵袭,时刻在提示时间的真实。香烟袅袅,梵音阵阵,傅老师的相片端放于灵堂高台,凝望良久思绪万千……那笑容分明可亲依旧。

初与傅派结缘,非是条件出众,却相反是因为声弱如蚊,教研老师说,傅派会是我的良药,缘份由此而始。

初学傅派令我时常胆怯,傅派念白字字脆亮,运腔华丽婉转,时高亢时低沉,要想掌握好简直难如登天。彷徨失措之际,是我学艺生涯中重要的贵人——胡佩娣老师,悉心教导、毫无保留地传授傅派声腔技法,只一年间,我的声音便脱胎换骨焕然一新。如此看来傅派真的是一剂最好的良药。

临近毕业,傅老师听闻胡老师教出了几个傅派苗子,特地到学校观看我们期末考试。当我演完《阳告》一折,傅老师立刻起身鼓掌,此刻敫桂英的泪和自己的泪,混杂着一同流下,那一年我十七岁。

▲盛舒扬与傅全香老师合影

毕业后,因为傅老师的这次鼓励,仿佛有一种力量时时激励着我,我明白,路在脚下,要一直前行。工作后第一次参加比赛,我选择了《剔目》,傅老师竟然答应亲自指导,惊喜与压力一同涌上心头。那天,由于排练厅已有其他剧组排戏,傅老师就临时找到一间办公室,把桌椅挪开,饼干盒盖子充当了绣绷,便开始手把手教我,如今想来,傅老师从不被形式束缚,简单一物即可演绎人生百味。

《剔目》获奖后傅老师倍感欣慰,于是决定教我整出《李娃传》。起初学得很顺畅,而越往后越难,二十岁的我真的体味不了李亚仙剔目劝读后得知郑郎高中状元时百感交集的那种复杂内心。

记得傅老师示范时,李亚仙眼神因失明而没有焦点,她一把夺过告帖猛地贴在胸口,手指轻柔弛缓抚摸着,一圈又一圈,仿佛要把告帖融化于心尖,口中轻念:“高中了!”又泣不成声道:“真的高中了!”就这一个细节,傅老师反复示范好几次,懵懂的我一时难以领悟其中的丰富内涵。傅老师竟有些着急动气,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十几年后的今天再回想起来,我才逐渐领悟亚仙的欣慰与心酸,那种爱的深入骨髓,唯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傅全香老师在《李娃传》中饰演李亚仙

傅老师每每说起什么是浪漫,便会把当年她先生追求她时的浪漫往事娓娓道来,脸上溢满甜蜜与幸福。我想她一定是深深爱过的,所以她戏中的爱,都是浓烈炙热无怨无悔!

二十三岁时我参加越女争锋全国电视挑战赛,比赛压力自不必说。期间了解到同辈傅派人数众多,凡有高难度戏的旦角,竟多是傅派。紧张更甚,但自豪也更添!傅老师每场比赛必到,稳坐于观众席中央。每一位傅派花旦表演完,她都起立鼓掌,随即回身向观众致谢!

细心者会发现,傅老每天都盛装出席,色彩鲜艳从不重复,连最爱的蝴蝶胸针也每天调换。或许这便是一种仪式感,对于艺术家而言,舞台是她难以割舍的挚爱,剧院是如此庄严神圣的殿堂!

仔细端详相框里的傅老师,服饰依然鲜艳,她珍藏一整柜的蝴蝶胸针,独选这一款彩蝶装饰在领口留影,也许这曾是她最钟爱的。

▲傅全香老师热爱蝴蝶,家中珍藏一整柜的蝴蝶胸针

此刻,我所坐的位置正好看到厨房摆置的冰箱。记得那时傅老师总爱叫我们来家里吃饭,她打开冰箱,里面大多是速冻食品,而小时候怎会这么馋,总是吃的那么香。细想来,她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投身于艺术与教育,如何有时间和精力研究烹饪,若非爱护外地住宿的小辈,我猜那些锅碗瓢盆她是很少会去关心的。

除此,她还会在排练厅里给我们分发小零食,印象最深的是盐津枣,满满一袋子被我们全抢着吃完了。而此时此刻 ,我多么希望再当一回那个傻傻等着吃饭的孩子!

二十四岁我成家,对于反复嘱咐我们三十岁后才能谈婚论嫁的傅老师以及胡老师并未对此反对,而是给予了支持与理解。傅老师还亲自为我做了证婚人,身受老艺术家的此般厚爱,我和家人念念不忘感恩至今!

那之后的一年,傅老师病倒的消息传来,牵动了所有人的心。起初她恢复得还不错,病情逐步稳定。时值第二季越女争锋比赛,我来病房探望傅老师,询问起杜十娘的人物感觉。还记得我推着轮椅陪她在医院走廊散闷,她开始念起杜十娘身穿嫁衣,手捧百宝箱走出船舱时的那句念白:“两岸的过往行人稍待,且听我杜十娘一表苦衷!

”听来声情哀婉,最后的“苦衷”两字长长拖开。我等待着傅老师继续下去,但是停顿了很久后,老师说,有些累了。就回房休息了!那时的我还总有些遗憾,今夜反思,独独那一句,杜十娘走出船舱回首这一生错爱一人,这一句话是太过锥心刺骨!老师她那一刻一定是动了十二分的情,用心在念给我听。

▲盛舒扬在“越女争锋”比赛中表演《杜十娘·投江》

时间啊,总是无情流走,又总是冰冷地停止,她在医院里度过的日日夜夜整整十一年了。医生说她是一名钢铁战士,一次次创造了连医护人员都为之惊叹的奇迹。新指甲从坏损的指甲里犹如新竹破土而出,每次病危都会是虚惊一场,我们这些亲友后辈们总希望奇迹永远会有……

此时此刻,真的觉得好冷……

起身添一支香,躬身叩拜,抬起头,相框中傅老师依然笑得那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