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藻干面胡同 曾经大师云集的干面胡同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诗人卞之琳晚年站在干面宿舍六楼上看到的风景,没有桥,有的是日趋衰败的胡同院落;而对于钱钟书一家来说,干面宿舍正如他的“围城”
■刘选国
干面胡同的“干面”,与食品无关,既不指西口荆楚饭馆武汉人爱吃的热干面,也不是胡同中段京味面馆北京人爱吃的干拌面,指的是漂浮的灰尘。胡同西口墙上的文物铭牌介绍:据传此路是去禄米仓运输禄米必经之路,车马行走,尘土飞扬,居民戏称为“下干面”,故而得名。
胡同虽早已没有了运输禄米的车马经过,禄米仓早也没了“仓”更没了“禄米”,但随着北京城车辆的增长,胡同两侧都变成了停车场,加上胡同设有煤场和快递周转站,呼啸而过的电动车,冬季运煤、春夏季转运小商品的平板车,不时卷起灰尘,加上频频造访的雾霾,让这个胡同更加名副其实。
干面胡同是北京东城东南部的一条历史悠久的胡同,邻近紫禁城的东华门,明朝属黄华坊,清朝属镶白旗,现在属建国门街道办事处。胡同保护较好,除了西口拆了部分院落变成了今天的丽亭酒店和北京联通大厦外,东段从朝阳门南小街起西连东四南大街,大约七八百米长,院落门脸大都保存完好。南面又与西石槽、东石槽胡同相通,北与东罗圈、西罗圈胡同相接,因此成为一个较大的胡同片区。
从地铁五号线灯市口南口出,从丽晶酒店的北侧向东不到一百米就是干面胡同的西口,这里你第一眼看到的是几个小饭馆,胡同标识也难找,这是胡同北侧61号院开出来的几个门脸房。这个院子尽管黑瓦红门已经破落斑驳,但进深三四米的广亮大门显示着其昔日的荣光。
从挂着保护院落铝牌、挤满杂物的大门进入,正北面有一个灰砖照墙,因前面砌了两个一米多高的土坯房,只看得见照墙的上边部分,左拐经一个瓜棚架,再经一米多宽的过道向北,进到前院,视野才豁然开朗,但乱搭建的小厨房杂物间把老房子门墙都遮挡了。
再向北经过一个黑瓦红檐的垂花门,进到中院,正北房还保存完好,虽破旧但还看得见主体建筑,门前植有一些树木花草,东西厢房也因房前加盖了一些简易房,看不清原来面貌。再从左侧的一个边门进到东跨院,通过一个巷道走到后院,这里更加杂乱不堪,院中间堆满破自行车、花盆、断砖、木板和垃圾袋,只有院里的一棵大柳树诉说着年轮。
在门口与一位据称在此院居住了三十多年的老人攀谈了几句,他说这院子是社科院宿舍,最多时住过四十多家,现在只有七八家是社科院的人,其他都是外来租户。新中国成立后著名科普作家高士其就住在此院的东跨院。著名历史学家顾颉刚1954年自沪迁京后,也一直在中院正房居住,直到1978年迁往三里河,其学生王煦华至今还住在此屋。
查询资料得知,这院子最早是清末大学士、军机大臣、著名保守派人物李鸿藻的宅院,所以也是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一、中法大学创办人李石曾的老宅。民国时期这里成为市工务局局长汪申的宅院,日本侵华时期被日本特务机关占据,据说川岛芳子也曾住过。新中国成立后院子被政府接管,安排给科学院作为宿舍使用。
干面胡同西口北面还有三个单位大院,57号院现在是外交部机关及驻外机构服务局,这是一个宽大的院落,两棵高大的银杏树拱卫着前门,大门右侧是一片修竹,院中有藤架、花圃和高大的树木,北面是一个三层中西结合风格的小红楼。
从一篇“老北京的记忆”文章得知,小红楼建于1922年,原来是铁路协会旧址,后来畿辅大学及合并后的北平铁路大学迁此,新中国成立后改成了铁道部公安干部学校,后来学校搬迁,院子归了外交部。院子南侧还有栋两层红瓦黄墙玻璃房的小楼,据称是北京少有的西班牙风格住宅,临街开门,门牌是57号甲,不属于外交部这个院,也列入了文物保护院落。
紧挨着的53号院是中国红十字会大院,51号院是外交部所属世界知识出版社大院。据老红十字会人介绍,51号大院本是红十字会的办公地点,“文革”后期红十字会与外交部做了个交易,将51号这个大院与53号这个小院加上东华门的一个宿舍院进行了置换。
历史资料记载:1950年,中央政府决定对中国红十字会改组,总会搬迁北京,“将北京东城区干面胡同22号房屋(民国初期中国红十字会总会旧址)腾让出来,作为总会迁京后的会址”。1960年代北京门牌号码统一调整,22号改成51号,1950年代中国人民救济总会与中国红十字会合署办公地址即在此院。
现在的53号是个窄小的院落,只有一栋南北向的9层大楼和一栋曲尺形的四层小红楼。梅葆玖先生曾在一篇回忆文章里提到:“我们到北平后住在东单史家胡同的陈关锋家中,就是现在的干面胡同红十字会宾馆。这住宅以前正门在史家胡同,后门在干面胡同,现在后门成正门了。
这是一个西式的旧洋房,不是四合院,北平城里很少有”,此院后成了罗马尼亚参赞处。“文革”期间,红十字会工作停滞,外交方面工作划归外交部代管,因此才有了大院换小院的故事。
1978年红十字会恢复工作后,办公用房严重短缺,1984年在瑞典、日本、芬兰、澳大利亚、联邦德国五国红十字会的捐助下,拆了“西式洋房”兴建了现在的九层大楼。2002年又将院子的东南边草坪建成了现在的四层小红楼。
2004年中国红十字会总会搬迁至北新桥3条后,这个院子成为中国红十字会所属中国红基会、中华骨髓库、中国器官遗体捐献中心、中国红十字训练中心的办公地点。此外,胡同中段的43号一个两进的小院,也属于中国红十字会,现在是中国红十字报和博爱杂志的办公处所。
干面胡同的中段,挨着东石槽胡同口的30号,是一个灰砖红窗的二层小楼,其主人是著名京剧艺术家梅葆玖,几年前还见过他到红十字宾馆吃早点,据他自己称在这个胡同里居住了三十多年。南边紧挨着的东石槽胡同,还住过著名导演凌子风,他是《骆驼祥子》《边城》等新中国优秀影片的导演。西石槽胡同则住过著名文学家、文化部副部长郑振铎。
再往东走,北侧的49号院也是一个很有故事的院子,现在院门口还放着两个上马石,该院是清末做过天津知府、顺天府尹、直隶布政使的凌福彭府邸,其女凌叔华则是民国时期著名美女作家(丈夫陈西滢)。当年凌叔华就在这个大院有名的“小姐家的大书房”接待过印度作家泰戈尔,还有徐志摩、胡适、齐白石等众多文化名流。
这个宅院后门开在史家胡同,凌叔华的后人将北边部分老宅捐赠,建成了现在的史家胡同博物馆。该院据说当年有九十多间房屋,现在完全看不出院子曾经的格局,从院门向北走过去,特别悠长,仅容单人穿过的巷道七拐八弯,两侧都是乱搭建的坯房和杂物,丝毫看不出当年大户人家宅院的模样。
干面胡同中段有两个弯曲小巷与北边史家胡同连接,东罗圈胡同、西罗圈胡同,两个罗圈胡同中间圈着中国社科院干面宿舍。干面宿舍是新中国成立后科学院社会科学学部(后改为中国社科院)修建的高级研究人员宿舍,有南北向四层和东西向六层的两栋宿舍楼,这里是曾经的大师名家云集之地。
安排在此居住的大作家有钱钟书、杨绛夫妇,还有卞之琳、李健吾、沙汀,著名考古学家夏鼐,著名哲学家贺麟,著名逻辑学家金岳霖,著名历史学家翦伯赞、罗尔纲,著名翻译家戈宝权、罗念生,著名红学家吴世昌,刚去世的著名社会学家陆学艺,等等,通过查回忆录或采访文章,可以了解这些中国文史哲大佬在这里的一些生活细节。
这两栋宿舍楼现在看起来显得破旧,也不知今天何许人物仍在居住,但当年可真是藏龙卧虎、名流荟萃,想象一下,早晚胡同遛弯,说不定邂逅的就是一位大师。
干面胡同东段,最东头南侧是净雅酒店核爆炸冲击波式怪楼,接着是东城区党校的红楼院落。胡同北侧还留有几个大杂院,但都是粉饰了外墙和大门,院内掩藏的都是破旧的违章建筑和杂物垃圾。据说21号院曾经是著名戏剧家焦菊隐的旧居,走进去发现,私自搭建的板房把院子所有的空间都挤满了,转身都困难,看不到院落。
33号院还有点意思,据称是著名中国桥梁专家茅以升旧居,院门是一个保存完好的红色金柱门,院内则是一栋西洋风格的灰色二层小楼,院子建满了小平房,仅留一米左右宽的道路通到别墅门前,也不知现在楼里还住着哪些居民。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诗人卞之琳晚年站在干面宿舍六楼上看到的风景,没有桥,有的是日趋衰败的胡同院落;而对于钱钟书一家来说,干面宿舍正如他的“围城”,最初欢喜着搬进来,最后仓皇逃出。
“文革”结束后,高级知识分子居住环境改善,一些大师名家从这里迁走了,一些在这里安度晚年直至离世,让这片胡同少了些灵气。如今这里成了老人和农民工的集聚地,加上不断增多的小饭馆、理发店,还有天天在这里吵嚷分发快件、穿梭奔突的电动车,让这个古老的胡同变得几分喧嚣和浮躁,但红门楼和灰砖瓦的古朴,还有大师们曾经留下的历史记忆,走在他们曾经徘徊的街巷,或许会让你的眼光多点历史的寻味和人文的厚重。
我,就在这个胡同53号院,踩着大师们曾经的脚印,工作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