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建国中山装 隋建国: 脱下“中山装”之后

2017-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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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隋建国的"中山装"是中国当代艺术的标志性作品之一,但他非常清楚,简单的符号并不具有持续的力量钱梦妮[隋建国1956年生于中国青岛,先后毕业于山东艺术学院美术系.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分获学士.硕士学位,现为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教授,生活.工作于中国北京.]2016年早春的某个上午,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前,雕塑家隋建国跟记者打了个招呼,便走到工作室角落做他的"每日晨课".他熟练地把一只安装在钢架装置上的蓝色球状物放倒,然后用下方桶里的蓝色颜料往上浇一遍.等

隋建国的“中山装”是中国当代艺术的标志性作品之一,但他非常清楚,简单的符号并不具有持续的力量

钱梦妮

[隋建国1956年生于中国青岛,先后毕业于山东艺术学院美术系、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分获学士、硕士学位,现为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教授,生活、工作于中国北京。]

2016年早春的某个上午,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前,雕塑家隋建国跟记者打了个招呼,便走到工作室角落做他的“每日晨课”。他熟练地把一只安装在钢架装置上的蓝色球状物放倒,然后用下方桶里的蓝色颜料往上浇一遍。等重新将其竖起时,还未凝固的颜料液体便沿着弧面向下缓缓流淌。

这个工作,艺术家从2006年开始做,计划要一直做到自己的生命尽头,名字就叫“时间的形状”。那一年他刚好五十岁,开始想要着重思考雕塑艺术的根本问题,即时间与空间。

起初,他只是用一根细钢丝每天往蓝色颜料里沾一下,后来颜料积累形成的造型越变越大,逐渐从粗棒状变成椭圆球状,到后来甚至需要附加粗钢筋管和整台设备作为支撑。而采访当天所看到的排球大小,已经是他将近十年连续不断的创作成果。

“十年究竟是什么?拿十个挂历,或者看一个小孩从出生成长到十岁,或是看自己十年前后的两张照片——但这些都不是时间本身,人们只能用时间的痕迹来证明它的真实性。”他说,“而这个蓝色球也不过是时间的证明而已。”

然后隋建国陆续尝试了很多作品,从曾经关注社会议题与个人情感,逐渐转向物质、人与世界的关系等基础议题。

今年3月在法国尼斯玛格基金会美术馆结束的展览上,他用新近创作的“盲人肖像”研究不受视觉控制的雕塑造型参展;随即,在浙江乌镇举行的“国际当代艺术邀请展”上,他展出的最新作品“凝露”也延续了相同的脉络。

2008年开始创作的“盲人系列”,是艺术家选择刻意抛开视觉这一重要标准,转而完全凭借多年练就的触觉和空间想象力完成的作品。也就是说,他需要蒙着眼睛去捏塑——每捏一处,就会忘记上次所塑造的形状,于是最后成型的看起来什么都不是,却又因为布满了手指痕迹而呈现了某种隐形的力量。

“闭着眼捏,因为使用的是石膏和聚氨酯——这种材料具有流动性,凝固的时候又会发泡,所以从头到尾都不受雕塑家太多的控制。”他对记者说,做好之后需要将其放大、用不锈钢一片片地敲出来。以前都是自己给每个面标好数字,现在请工人自己根据情况区分,之后还要留下焊接的缝儿。

“等于我在减弱雕塑家的存在感,而突出焊缝工艺和不锈钢材料本身,这有点像中国传统文化中顺应自然的追求。”他说。

从石头到时空

在隋建国工作室门口就摆放着几件大型雕塑作品,其中就有他最有名的“中山装”,一人多高的铜铸空心服装因为长期在路边而落满灰尘。

这一系列1996年诞生,迅速成为中国当代艺术走向世界的重要标的物,也像其他“政治波普”艺术作品那样,因为具有鲜明易懂的中国元素而颇为吸引眼球。艺术学者栗宪庭曾撰文认为,“中山装”在隋建国的创作生涯中是个重要的转折点。

在此之前,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并留校任教的他,把社会现实和内心苦闷的矛盾集中在创作上。1992年开始的《地罣》系列,让三十多岁的雕塑家开始受到评论界的关注,粗钢筋把石头包裹起来甚至镶嵌进去成为一体。1996年的《殛》则把这种压抑情绪推到极端,隋建国在工业用橡胶运输带上钉了几万颗钉子,远观仿佛一块柔软的地毯——矛盾的表达反而将社会巨变和个人经历积压的心理创痛都疏解了出来。

“1996年之所以开始做中山装、毛主席,其实考虑的是社会主义中国和我自己的关系。”他说,“这等于跟毛主席的关系,因为我是在他的影子下长大的。”

1956年出生于山东青岛的隋建国,面对90年代日益蓬勃的市场经济社会巨变,需要通过使用社会符号去解决自己所经历的矛盾。但脱离开之后,他就非常清楚地认识到简单符号并不具有长远的艺术力量。

“符号就是让人省劲儿的东西,简单辨认下就过去了。比如爬山的时候有人会告诉你这个地方像个老人,不然就得自己去看半天——复杂的形体需要动用全身心去努力理解,通过视觉判断材料、工艺,弄明白是什么。”他说,“社会文明里符号就是让人省下记忆和辨认的精力,可以每天享受生活。”

但正是在四十岁的这十年中,他凭借社会主义符号成为国际级艺术家,并且取得了市场上的成功。如今人们可能在任何一个高级酒店或者餐厅与他的中山装、穿着衣服的古希腊人像、彩色恐龙不期而遇。

2006年,隋建国开始寻找雕塑最为核心的东西,很快就有了影像装置作品“大提速”。由12块屏幕拼成环形空间,里面每一个镜头都对着北京东北郊区特殊的环形铁路某处,他拍下每隔四分半钟就会环绕驶过的火车——于是最后观众可以置身于屏幕环中,看到火车隆隆驶过一圈又一圈。“整个周长是九公里,我把九公里的空间挪进了展厅。而当中的空白等待时间也很有意思。对我来说这是时间、空间不可分的一个很好的例子。”他说。

虽然是由雕塑家创作的影像作品,这正反映出雕塑家理解世界的不同。他就是这样看的,于是拍下来呈现给别人看。

人与物质

“如果没有肉体,人还能不能认识这个世界?”隋建国在近十年来不断往回溯源,找到雕塑的问题,也即人类存在的根本问题。

他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人有了身体才能认识周围的物质世界。其中视觉经验是由触觉建立起来,比如围巾,看着就知道它是羊毛材质,头发看起来是垂的,石头是冰凉有分量的。”他说,“你坐在椅子上,感觉出自身对椅子的压力,椅面绷得紧。”

康德认为空间和时间是先验的存在,人借此感知世界——换个说法也就是说,正因为人需要时空来感知世界,所以时间、空间都是属于人类这块肉的。“没有能单独存在的灵魂,它需要肉体这块机器的运作和维持。这是我的世界观、艺术观,也是为了强调雕塑的重要性。”他说。

而雕塑最根本的概念正是人类抛开视觉之后做出来的东西,也是其区别于传统平面绘画的重要特质,强调材质、形态、三维空间、分量、尺寸,甚至时间。

专访的话题随之很快就超出了艺术创作的范畴,他提到人与周围世界只不过是分子结构不同,提到人体每天被宇宙粒子穿过很多回,对于粒子来说,空气、石头、水都是同样的东西。随即又提到前不久被探测到的引力波,甚至随口引用了“波粒二象性”这个概念来作为阐释观点的论据。

“喜马拉雅的山脉和西湖旁边柔美的小山,都是由地球这个材料自己蕴含的能量塑造而成的,人类能够体会到这个材料本身的力量与美,所以会去大自然里旅游。”他说,“我们身边的所有东西其实也都在进化,比如手机就在十几年工夫里从大砖头变成翻盖、变成现在的薄薄一块。人的认识与审美都在跟着它们产生变化。”

“雕塑家所做的工作不过就是拓展人类认识世界的能力、把握世界的方法。做了一个东西自己也不认识,于是就起个名字,别人也试着来认识它。”他说。

隋建国很早就对哲学和基础科学感兴趣,熟读科幻迷必读著作《三体》,他非常不赞同“艺术用来表达人类情感”这个说法。“表达情感只是捎带手,艺术是人类感知和探索世界的另一种方法。甚至比科学要更早明白这个感知是双向的,对自身、对外部。”

现在,他最关心的是回到所有前辈大师的出发平台,比如贾科梅蒂对距离的探索、马蒂斯和毕加索对体积的研究;同时既然人类还在不断发现新的事物,那么感知方式也会继续变化,“我想看看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东西,这是未知的,自己难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