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慧作业 李俊慧:我足可笑对古人矣!| 中青杂志
“接下来讲授的经济学知识会颠倒你们‘三观’!”
——这是李俊慧每年站在讲台上的时候,面对大一新生必定要强调的话。颠覆性的思想体系,饱受争议的教育方式,以及追求自由的学者风骨,使其成为颇富传奇色彩的人物。
“诺贝尔奖得主关我什么事?”
“颠覆”,是接触过她经济学思想的人频频使用的一个词语。在她所著的《经济学讲义》和《国际贸易讲义》中,随处可见对“传统经济学”的批驳和更正;在课堂上,她也一反传统经济学教育的常态,甚少令人眼花缭乱的公式推导和复杂的数学演算,取而代之的是逻辑推导和事实验证。
“她的观点经常与众不同。可以说是一次又一次地推翻我们司空见惯的‘常识’,使我们放下之前根深蒂固的道德审判的‘执念’。非常不可思议。”有学生这样评价。
她批“民主”,批“管制”,批“工会”的同时,也为一些背负着污名的词汇如“垄断”“霸王条款”正名;面对众人对于“柴静雾霾调查”趋于一致的口诛笔伐,她独树一帜,提出“反对治理污染的其实是民众”;央行出台房地产新政的新闻高潮迭起,她直言“比狗血电视剧还有趣”;她谈今论古,诸如“古代中国没有产生民主思想是中国之幸”这般与众不同的观点亦不在少数。
2015年1月,中大校工因不满物业公司“薪水低、欠社保费、待遇差”而进行罢工抗议。这一事件刚发生,李俊慧便用QQ空间日志的形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一反“环保工人是弱势群体”的舆论声,认为在外部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降薪是必然的,否则就是失业,而清洁工不主动辞职,说明他们认为收入下降优于失业;从内在原因看,清洁工竞争力低,可替代性强,物业公司是按照员工贡献支付薪水的,无可厚非。
随后她还在跟帖中与某位同学展开了辩驳:“你还是没直面我这一句最关键的话——逼企业加薪能解决经济不景气(我指出的客观局限条件)或是企业无良(你归咎的道德因素)的问题吗?罢工诉求真的全部成功,最终结果会是什么?企业炒掉大批员工,甚至结业退出市场,你能怎么办?你到底是在帮他们还是在害他们?你一味以道德审判代替客观解释,能解决问题吗?”
将时间追溯到2013年,李俊慧就曾在空间中作出了如下推断——校工通过罢工来强迫物业公司加薪,其后果必然是工作强度增大甚至面临失业。在后来多次发生的校工罢工事件中,她的这一猜想也得到验证。
李俊慧表示,这一事件和自己在课堂上提到的“最低工资政策带来的后果”如出一辙。她多次强调自己对逻辑和事实的“偏爱”。仅凭“高大上”而实则空洞无物的价值观来与她纠缠,得到的回应只能是被破口大骂,或者是直接被删除评论。
言及在博客上的某些“争论”,李俊慧神态严肃,不时叩敲桌子,语速也不觉加快。“要拿逻辑和事实来对付我。跟我说那是诺贝尔奖得主啊!关我什么事?大多数人是这样认为的啊!那又怎么样?难道科学是靠投票投出来的,靠投票能得出谁错误吗!要驳倒我就拿逻辑和事实!”
“对学生我却是非教不可,不能骂跑他们。”
“好像不容许不同的意见存在,”14级传设院的林同学认为李俊慧的观点稍显偏激,“在观点有分歧的时候,你觉得自己的结论可能是正确的,但是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她。”黄同学则表示自己一直保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但在李俊慧的好友周燕教授看来——她在中山大学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讲授经济学——作为学者,坚持自己的观点很重要,这是一个学者的自信。只有当一个学者对自己的观点的各个方面想得很通透、能够自如地反击别人的质疑时,才会流露出这种自信。
“如果你真的是对的,真的能说服她,她是会接受的。”周燕表示,二人也曾多次因意见不同而争论不休,但一旦摆出足以说服她的事实与解释,李俊慧也会接受他人的观点。
遭受争议的除了她颠覆且强势的经济学思想,还有她布置的繁重作业。早在2012年,李俊慧便采取QQ空间线上方式批改作业:每周上课的前一天提交作业,学生以跟帖的方式提交,每帖篇幅多以千字计。
“一份作业说明往往层层嵌套了好几篇文章。上个学期整理发现,差不多有七八篇,约三万多字。”学生们有的苦不堪言,有的在挣扎中戏谑自嘲。
但李俊慧同样付出大量心血与精力。面对每周成千上百篇跟帖,她得将自己空闲时间的很大一部分耗费在浏览和回复这些跟帖上。周燕坦言,就连同样是大学老师的她看来,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们觉得她激烈,但她其实还看了你的东西,虽然她骂了你,但是至少她还肯骂你。每次作业有50多页的跟帖,她都认真在看,认真地回复。现在已经很少有大学的老师能做到这样子了。”
李俊慧曾对周燕说:“你看到学生进步,就会有很大的满足感。你会觉得自己虽然改变不了世界,但是改变了一小部分人,让他们不要那么愤青,其实这个世界本身会因此而有一些变化。”
“那么,您为什么会选择教书育人呢?”
“好为人师啊!”面对中青记者的提问,李俊慧脱口而出,不觉豁然大笑。
李俊慧曾对某位读者说:“你以前刚来时很多评论也很糟糕,我把你骂得很厉害的。因为你不是我的学生,我没有顾忌。可是对学生我要保持耐性,因为不值得教的读者被一骂就跑掉是无所谓的,对学生我却是非教不可,不能骂跑他们。”
“我视职称如无物,名牌与否更是浮云”
就读于中山大学岭南学院期间,李俊慧成绩优秀,曾在知名期刊上发表多篇论文,并且深受经济学大师张五常教授青睐。
但博士毕业后,她拒绝在名牌大学任教,最终留在佛山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担任经济学讲师。
“一个塞子,塞进瓶口里很深了,在没有可以协助拔塞子的工具的条件下,怎么打开瓶子?”李俊慧问。
“最直接的方法是:把塞子完全塞进去!”她用这个来解释自己非主流的选择——普通人要打开瓶子往往容易被“拔塞子”这样的惯性思维困住,但实际上,退一步的“塞塞子”是另一个“海阔天空”的选择。
李俊慧表示,人们一般只想到在大学里工作就是要评职称的,在这世界上活着就是要往上爬的,但没想到不评职称、不走大部分人都‘爬’的路,也完全可以是个选择。“我视职称如无物,名牌与否更是浮云。”她在名利场前选择了退步。回想起自己当初的决定,李俊慧感慨:“还真的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在她眼中,中国现在的大学环境以及具体到经济学界的局限条件于她而言是不利的。传统经济学的教法教出来的学生在上完她的课之后再去上另一门课就会有冲突,最后就会将“小众”的她淘汰出局。“我会被利益淘汰的!”她直言不讳。
面对传统主流经济学,李俊慧认为,这偏离了经济学科学原本的道路,并表示:“主流经济学已经不出思想了!迎合主流,就要按照主流的套路去做。但是那样就会压制你自己的思想。”而身为“知己”的周燕也表现出对好友李俊慧的理解,“俊慧是按照自己的兴趣在做选择的,这种人现在很少了。你要按兴趣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要放弃在名校教书的收入和职称地位,成本是很高的——这很奢侈,不是人人都玩得起的。”
李俊慧说自己还远不如张五常教授那样“纵横来去、自由飞翔得如在无人之境”,但偶尔也会一不小心就踏到科学划下的边界,然后被无形的裁判判处“犯规”、“出界”。
“但基本上,在经济学的范畴里,随心所欲而不逾矩,我做到了!相比于孔子说他要到七十岁才达到那个境界,我足可笑对古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