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贞坚判决书 刘贞坚妻子判决书 百姓故事:妻子的死亡判决书
8月7日的清晨,南岸区南山街道大坪村的韩先国照例起了个早。第一件事就是爬上屋外的山坡,回到老屋去看看。
站在熟悉的院子里,他突然回想起今年春节后的那个清晨,同样的时间,他收到了一封来自法院的信函。那是一份妻子周爽的死亡判决书,看到上面的内容,他的一双手忍不住抖起来,薄薄的纸张好像快要飞出去。无奈、伤心、委屈、倔强、隐忍,他心里有千百种滋味,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2012年,一场暴风雨席卷了大坪村,韩先国家的房子在这场风雨中摇摇欲坠,屋顶瓦片时不时掉落,墙也露出了口子,雨水从上落下,很快聚集成众多水坑,又连成一片更大的水坑。韩先国的老母亲一个人在家,村干部在外面喊她赶快出来。
韩先国当时还在上班,等他回来时,这栋承载着他和妻子周爽为数不多记忆的旧房子,已经彻底垮了。那时,他愣愣地在废墟前站了好一会,好像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精神支柱也随着房子垮掉了。
韩先国和周爽住在一个村,两人自小便相识,是典型的青梅竹马。周爽为人贤淑,却因年轻时外出打工受了精神刺激,身体落下了病根。不过大多数时候,周爽都很正常,两个人相处也很愉快。那时,村里老人们都说,结婚冲喜,结婚之后这病就好了。1987年,韩先国带着这样的期待,高兴地娶了周爽过门。
婚后不久,妻子周爽就生了个男孩儿,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顿时觉得生活好像有了奔头。为了多赚些钱养家,他放下家里的农活,到当时的园艺场打工。工作很辛苦,常常好几天回不了家。可韩先国心里是知足的,这个家虽穷,但是完整。
原本故事发展到这里,应该有个圆满的结局。却不曾想到,妻子的病竟愈发严重起来,隔三差五就会发作。为了治好妻子的病,韩先国带着她四处求医,本来收入就不高,有时一个月要花掉好几百元医药费,这让家里好多年都没有积蓄。“没钱拿什么医病?拿什么养活他们?”在那段日子里,钱是让韩先国最头疼的大事,尽管不放心老母亲和病妻幼子在家,他依然选择了长期在外工作。
“她发起病来谁都不认,还会拿东西来砸我。”韩先国老母亲今年已经89岁,但那些日子她却记得清清楚楚。一次,她发现儿媳竟举起刀对着孙子,口中还念念有词,老人于是不敢再让儿媳带孩子,只能用捣碎的羹羮糊糊一天天把孙子喂大。
日子再难,韩先国也没有过放弃妻子的念头。娶了她,她就是他的妻。他总是会念她的好,“她不发病的时候是挺好一个人,会疼我,也会疼妈。”
有一次妻子用碗把他的头砸出了血,清醒过来就立刻哭着跑去自己兄弟家借钱,韩先国一直说没事没事,她却坚持要把他往医院送。
还有一次,老母亲说想吃广柑,妻子就徒步跑到往返要2个多小时的镇上去买回来,“邻居看见了问她要,她说,你不要碰,这是给我家老太婆吃的。”
在韩先国的讲述里,这样的“有一次还有一次”很多,而当被问及那些她带给他的伤害,他只是说“不记得了”。
尽管韩先国不在意,乡亲们却传开了,人人都知道韩家有个疯妻。可闲言碎语一点也没影响韩先国对妻子的照顾,“我娶了她就要对她负责,别人怎么说,不用管。”
一丝固执:妻子突然失踪 他不肯到法院申报死亡
1991年,周爽失踪了。
周爽失踪前几天看起来很正常,她对婆婆说想出门打工,要出远门,便一个人匆匆出了门。婆婆看她连一身换洗衣服都没带,觉得不对劲,就追出去把她叫了回来。没想到几天后的一个早上,婆婆在屋里忙着煮猪食,周爽悄悄离家。
周爽走的时候韩先国在园艺场上班,直到两三天后回到家,他才得知这一消息。一进村就有人告诉他:“你娃儿他妈跑了!”起先,韩先国是不信的。老母亲跟他说:“可能真的是走了!”他也不信,他觉得妻子应该只是去了亲戚家,玩累了就会回来。“家里有我,还有娃儿,她怎么会不回来?!”他头一次用大嗓门吼了母亲。
可一连十多天过去了,村头村尾他都找过,镇上也去过,亲戚家也找遍了,他能想到她也许会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却始终不见人影。他这才慌乱起来,向派出所报了警。日子一天天过去,依然没有周爽的消息,“家人找不到,单位找不到,警察找不到,政府人口普查也找不到。”
周围的人都说,周爽应该是死了,村干部建议韩先国去申报死亡。韩先国不信,他坚定地认为,她一定会回来的。“不是都说最亲的人死了会托梦的吗?我从来没梦到过她,她肯定还在。”
周爽走的时候儿子才刚学会走路,还不能明白妈妈的离开意味着什么。当时已近七旬的老人又要忙农活又要操持家务,再照顾一个年幼的孩子也时常力不从心,韩先国时常会叹气,“别人家的娃儿都有妈抱起,我们娃儿都是自己在地上爬。”
看着这一切,韩先国甚至没有时间悲伤。面对家庭的各项开支和将要到来的学杂费压力,他很快把精力投入工作中,“那时满脑子就想着怎么赚钱,有时候也会想想她。”可让韩先国感到悲伤的是,随着时日越来越长,很多事他渐渐都记不住了。因为妻子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发病的时候她把结婚照都撕掉了。”他翻开一本旧相册,抚摸着相册上空白的地方,喃喃自语:“记不住更好,记住了还是一场伤心。”
儿子渐渐长大,韩先国却患上了哮喘。严重的时候,爬个50米不到的坡,他都要歇十次。园艺场的工作他无力再做下去,托人介绍,进了重庆邮电大学做一名宿管,主要负责夜间巡逻。他每天晚上都不能回家,早上九点多才能离开学校,辗转搭车回家。大队干部看他太辛苦,劝他申请国家补助,他不愿意:“我一个月还有1000多呢,干嘛白吃白喝。”
即便收入再少,韩先国都会先满足老母亲的所有要求。“以前妈为了这个家吃了不少苦,现在娃儿大了,也该让她享享福了。”老人喜欢吃芒果,“一斤十几块,我也要买给妈吃,自己省点就行。”
所幸的是,儿子开始工作以后也会补贴家用,这让韩先国治病的钱有了着落。“他一个月挣2500,2000拿回家,500自己留着。”韩先国讲起儿子的时候,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她走了,但他还是她的好丈夫。村里人都知道,韩先国一直坚称自己妻子还在,有时遇上乡亲们喊他“单身汉”开玩笑,他会愤怒地回道:“我是有媳妇的人!”
旧房子垮塌以后,韩先国一家三口一直住在兄弟帮忙盖的一处房子里。2013年,村里要进行农村危旧房改造,韩先国遇到了麻烦。原来,危旧房改造需要户主提供夫妻双方的身份证,可妻子周爽留下的身份证早已不能用。村干部再次劝他去申报死亡,他依然不肯,那一丝对妻子回家的期望始终还在心里。
母亲已经快90岁了,儿子也到了成家的年纪,自己却连一个像样的家都给不了他们。一连很多天,韩先国睡不着觉,躺在床上反反复复地想着、挣扎着。为了给母亲和儿子盖一个能遮风避雨的房子,去年,他才终于放下了犹豫,迈进了法院的大门。
今年年初,法院传来宣告妻子周爽死亡的判决书。等了24年,她终于“回来”了,却是以这样的形式。韩先国说,这张判决书不意味着妻子死亡,更不意味着责任的结束。他说:“人这一辈子就是这个样子,她不在了,我还是要照顾(她母亲)。”
母亲和儿子都劝他再娶一个,甚至连妻子的母亲也认为他应该续弦。他却不愿意,“这辈子娶过一个就够了。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何必给别人添麻烦,让别人跟着我吃苦。”何况,她可能会回来……这句没有说出口的话,在韩先国的心里反复回荡。
直到今年收到了妻子的死亡判决书,韩先国才终于亲手在旧房的原址上盖起了新房,还在周围种了树。房子在村里最高的一处山坡上,山上午后的阳光很烈,新房周围浓密的植物却带来一丝凉意。
母亲年迈不方便爬山坡,一家人依旧住在坡下的房子里,但每天韩先国都会上去看看。翻新修的小院铺上了水泥地,显得很干净,只是落了些叶子。韩先国扫完叶子,静静望着当初妻子离开的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