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骆玉明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骆玉明:为何读三字经
《三字经》是最普及的蒙学读物,也是中国文化的符号,讲述了儒家文化的核心观念、古人的做人准则和治学态度,也是一部简明中国通史。
骆玉明:是不是请钱文忠先生先介绍一下《三字经》的由来?
钱文忠:骆老师给我出题了。我们知道在中国传统中有很多蒙学著作,就是给小孩子看的。《三字经》既不是时间最早的一种,也不是篇幅最大的一部。但它确实是最普及的一种。它的作者到今天也不能确定。根据里面所讲到的一些史实和用语的特点,我们可以有相当的把握判断它应该有七八百年的历史了。
现在《三字经》已经成了一个文化的符号,就是说作为一个中国人,特别是作为一个汉族人不知道《三字经》,总会有一点奇怪。它也是文化的象征,多少知道《三字经》,就意味着多少读过一点书,意味着知道一点道理,意味着懂得一点学问上面的事。
另一个意思,在汉族的传统文化当中,在某些特殊的语境里,或许会有一点嘲笑你的意思:你就懂一个《三字经》,别的可能什么也不懂。有一些场合会用《三字经》形容一些穷酸文人的假斯文。
最近我在央视录《三字经》,就是希望把《三字经》好好讲一讲。因为我相信,《三字经》是一个非常好的中国传统文化启蒙读物,琅琅上口,大家都容易记。《三字经》有很多版本,基本上也就是千把字,有的版本更短一些。它基本上涵盖了中国文化的一些非常重要的概念、一些人生的态度、一些做学问应该有的习惯,包括一部中国简明通史纲要。我想,上面的就是我的一份答卷,交给骆老师。
骆玉明:文忠兄在很谦虚的状态下表现了他很渊博的知识。说到《三字经》的作者问题,这显示了《三字经》本身的一个特点:它是先以佚名的状态流行,然后人们再追溯它的作者。有的作品出来的时候就跟作者联系在一起,而像这种流行很久以后大家再追溯它的作者,是另一种情况,表明开始的时候大家没有怎么把它当一回事。
关于《三字经》的作者,一个重要的说法是南宋王应麟所作,大家知道他是非常渊博的大学者,如果确实是出于王应麟之手,他写的时候肯定是不太经意的,就是给家里孩子看看吧,或者是范围再稍微大一点。
因此一般人也不太注意。但时间久了,流传越来越广,大家才注意到这个东西不知是谁弄的,就很关心这个问题。这证明它是一个流传很广泛,适应性很强,老百姓也很喜欢的东西。
而老百姓喜欢它的原因是什么呢?我把《三字经》重新读了一遍,感觉它确实有它的好处。主要是涉及的知识很丰富,而线条非常清晰。里面有一些基本的儒家理念,“三纲五常”,仁义礼智信啊什么的,但是这些理念的东西强调得不是很过度,就是把儒家的一些核心观念简要地说一下,告诉你做人的准则、道理、基本的规矩是什么,更多的是说一个基本的、中国古典的知识框架。
当然你不能说读了《三字经》就知道中国文化了,但是如果《三字经》里面的东西也没有懂的话,那你完全是还没有入门。
当代人如何解读《三字经》?
钱:《三字经》起到了关键词作用,帮助以后学习中触类旁通。
骆:成人先要解读,注意其中价值观的历史差异,然后引导孩子。
钱文忠:刚才骆先生讲的《三字经》非常精到。百家讲坛讲《三字经》,起初找的不是我,而是两位非常棒的老师,可能另外两位老师有事,我才勉为其难,滥竽充数。我当时可以说有些轻视之意。我想讲《三字经》,应该没有什么难的。
当时就是这样的一种狂傲心态。但是,做准备的时候才发现《三字经》真的不简单。即使对我们这样在传统学术领域做教学研究工作的,都未必简单。传统的深厚就体现在它乍一看去似乎很浅显,但是,背后却有很深厚的积淀。
我们在其中成长、生活,须臾不可离。就好像今天那些活生生的传统,比如我们见到长辈都很尊敬,比如说中秋、过年都聚在一起,这些都很明白,没有什么,但我们都离不开。传统的魅力就在这里,《三字经》也是这样。
《三字经》基本上是十二字一节,到历史部分稍微有一点不一样,它的押韵也是按照这样的长短处理的。开始是大家都知道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起先,我认为这个很好讲:“人之初”,出生的时候;“性本善”,人性、天性本来是善良。
但是后面的“性相近、习相远”怎么讲?人生下来本来就是善的,那应该是性相同,岂不是就没有“性相近”的问题了吗?这就需要非常仔细地分析。在古代汉语当中这个“本”,“性本善”这个“本善”是不是我们今天以为的那么绝对的百分之百呢?也就是说人之初百分之百都是善的呢?不是的。
《孟子》里面也讲到的,是否就是这个意思呢?中国古代人性论粗分有三支,一般说起来,是性善论、性恶论、性有善有恶论。
我们不能确定《三字经》的作者。但是,这里就可以看出,他比较认同孟子。大家的本性都是接近的,但是习相远,如果后天没有接受比较好的教育,那么也是会变坏的。因此,仅仅是《三字经》的第一句,我讲的时候就花了两讲。短短12个字,我的讲稿是18000字左右。
我想现代人看传统的某些东西有时候会认为很简单。但是,可能我们都忘了,一件东西之所以能够流传很久,往往不是因为它复杂,而是因为它简明。我们知道《论语》在古人看来就是很容易的,但是也有很多东西,比如说《文心雕龙》就不一样了。正因为表面的形式非常简洁明快,非常言简意赅,因此背后的积淀就越深。
我个人认为,《三字经》起了一个关键词的作用,其中,儒家的基本观念都有了。《三字经》就是一个一个的关键词。记住那些关键词会使我们在后来的学习过程中,可以触类旁通,可以知道怎样学,可以知道还有哪些需要学。
骆玉明:我接文忠这个话题说几句。现在《三字经》大家都给小孩子读,前不久碰到上海尚德学校一位老师,跟我说起他们学校的小学生都能背《三字经》,我因此就想到一个问题:《三字经》是纯粹写给孩子看的呢,还是同时也写给大人看的?从小孩子的角度来看,《三字经》容易背容易记,里面有一条很简明的线索。
但它也牵涉到一些很深的内容,再说时代变化了,价值观有历史的差异,如果家长或者老师不能够很好地理解,怎么能够给孩子讲解呢?
譬如开头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牵涉的东西太多了。性本善这个观念钱文忠也讲了,是出于《孟子》,而“性相近,习相远”则是出自《论语》,就是孔孟两家意识的结合。那么,说“性善”或者“性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性观?理由是什么?如果认为人性本来无善无恶,依据又是什么?
我们现在最简单地讲,就是儒家主张性善论主要的目的和意义,就是便于引导。因为在强调性恶论的时候,必然引向对人性的管制,要用一定的手段、方法强制人走一条规规矩矩的道路。而强调性善论的时候,更多是重视对人性的引导。
其实,性善论、性恶论各有各的道理,讲无善无恶则看得更深一层。从人类文化的机制来说,人们是在特定的条件下把人的某些欲念和行为宣布为“善”,表示肯定和彰扬,又把某些欲念和行为宣布为“恶”,表示反对和抑制。而善、恶的标准是不断变化的。所以,把对善、恶的判断视为文化机制可能更合理一些。
儒家思想一个最大的功能是引导人向善。如果你教育孩子,以性善论为基础也是最好的,容易走正路。你告诉他,他就是一个好孩子,如果躺在地上耍无赖,那就是受了大灰狼的欺骗,大灰狼要他变成坏孩子。至于长大了,可以让他自己去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