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拉姆斯摇篮曲简谱】漫谈勃拉姆斯《第一交响曲》
贝多芬以一己之力开拓了音乐新世界之后,整个欧洲燃烧起来,浪漫主义如火如荼地展开。一大批音乐家在贝多芬创造的神域里尽情地施展各自的才华。柏辽兹将贝多芬形式化的部分发展成标题音乐,充满着激烈的情节和鲜明的色彩。
舒曼、肖邦、李斯特、门德尔松纷纷大显身手,创造新的体裁和结构。爱情也像花朵一般绽放开来,成为浪漫主义的母题。可是,几乎这一时期全部的音乐家都对严肃的交响乐——贝多芬音乐的真正灵魂——缄默不语。他们大抵已经默认,在贝多芬建立的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相交织的交响乐山脉面前,他们不会有什么超越,最多只能仰止而已。
柏辽兹、舒曼和门德尔松的交响乐也绝不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作品,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用故事性、情绪性、标题性巧妙地躲避了交响乐的抽象特点。他们并不是超越贝多芬,而更像是绕行。
的确,像贝多芬一样写作交响乐绝对是一件最费力而不讨好的事。这需要一个有理想、有毅力,不甘寂寞又敢于克服潮流的人。勃拉姆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勇敢坚定地扛起了最重的重担。勃拉姆斯深知,如果所有人都巧妙地绕开交响乐这一基石,那么贝多芬的遗产永远不可能被真正理解和继承。
他一生审慎、矜持、甚至有些残忍地对待自己,就是要在自己身上克服掉浪漫主义强大的惯性所带来的浮夸和华而不实。因此,当他在十八岁时理解到这些,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之后,他开始了漫长而低调的研究工作。
他阅遍了几乎所有文献、手稿,一心想要从贝多芬和舒伯特手里接过古典精神的火炬。于是,出身寻常的他努力地丰富着自己的知识,培养着自己的修养。他希望能用这些成果对抗泛滥的浪漫主义气质和他自身的敏感激动,他立志要做出堪与贝多芬的九首交响乐相抗衡的史诗巨作:为此他花费了整整二十一年。
没人能知道或者理解勃拉姆斯在这二十一年里有着怎样的隐忍!一首交响乐历时二十一年,他从一个腼腆俊秀的年轻人变成了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这简直创造了音乐界的吉尼斯纪录!可是,勃拉姆斯自己却好像是一块坚硬的巨石,不屈不挠,勇往直前。
终于,四十多岁的勃拉姆斯写出了人生中的第一部交响乐。当这部交响乐在维也纳响起,维也纳人简直无法掩盖内心的激动,他们欢呼贝多芬又回到了维也纳,他们称赞这首交响乐为“贝多芬第十交响乐”,他们终于在浪漫主义的花园和峡谷背后看到了属于英雄的神殿。可是,勃拉姆斯并没有因此而高兴,他觉得自己失败了。经历了二十一年换来的却是贝多芬的仿品,他感到自己“在贝多芬的巨大阴影下”喘不过气来。
现在看来,勃拉姆斯过于敏感和忧郁了,这部交响乐绝不像他自己认为的那样,仍然被贝多芬的光芒所笼罩。不得不说,他的天赋与努力在这部伟大的作品中已经得到了补偿,它已然体现出了不同于贝多芬的气质,更绵长沉厚,显现出专属于勃拉姆斯独特的悲情色彩。反观维也纳人的过激反应,那也不过是对贝多芬的过度怀念罢了。
勃拉姆斯一生仅留有四部交响乐,每部交响乐皆遵循海顿传统,不多不少四个乐章。他诚实耿介,以致于将他骨子里的现代派压抑到难以察觉的角落里。他一心想要自己成为海顿、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那样的全才,可浪漫主义恣肆的洪水已经充溢了他的心灵。
勃拉姆斯面对着不同于贝多芬的困境,他的处境却又比贝多芬艰难得多。贝多芬有着建构新音乐的雄心,因此而感到孤独,可他是进取的。勃拉姆斯则面对着整个时代的误解,面对着自身难以调和的矛盾。对此他百般隐忍。
《第一交响曲》包含着勃拉姆斯一生中一半的思考和遭遇。它没有一个句子不是发自肺腑,没有一个音符不是千锤百炼的。第一乐章的呈势部如高高隆起的群山,它们远远地向古典时期的山峰望去。在这部分中,勃拉姆斯保留了很多贝多芬音乐的结构,但这不能称作是抄袭,而是一种回忆和赞赏。
整个一乐章带着浓烈的感情和坚硬的理性,也有着无与伦比的灵感。勃拉姆斯时而是一位孤独的俄尔浦斯,因演奏而流浪;时而他是一个痴情的老男人,把对克拉拉的爱情压抑下去,转变为一种更有修养和高尚的精神力量。
有时他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在古代音乐的穹宇下顶礼膜拜;有时他却也睥睨天下,要用一己之力完成千秋大业。他激情起来辉煌而豪迈,平静起来则冷峻而智慧。
到了第四乐章,可以想见,勃拉姆斯经过了一系列的深思熟虑。他必须要突破传统的结构,他不能像其他音乐家那样将终章写成快板,他深知交响乐在他手里不是一个实验品。他要造一个纪念碑,或者是雄伟的城堡,甚至有可能是墓碑。
他于是便干脆把第四乐章作为第一乐章的回响和升华。这的确是件极具挑战性的事,第一乐章既然已经如此丰满和宏伟,第四乐章怎么可能在不重复的基础上发展呢?但功夫不负有心人,何况勃拉姆斯还是一位天才!他不仅写了出来,而且把它写成了绝世名篇。
第一乐章c小调的主题进而返璞归真,发展成了C大调的旋律,这个旋律平实而厚重,像阅尽人间苍凉的大智者。他在这里巧妙地套用了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旋律,用来致敬这位一直陪伴他的朋友,同时也是他一直要超越和对抗的敌人。写到这里,勃拉姆斯好像释然了,他终于站在了他梦寐以求的,属于贝多芬的高度上,迎接他的不是荣耀,而是洗尽铅华的质朴。
勃拉姆斯《第一交响曲》一出,立刻成了检验德奥风格和容量的试金石。
有三个版本值得推荐,一是卡拉扬版,他精确而深刻,像是在叙述自己一生的光荣战绩,华丽却不矫揉造作,雄浑却不显得声嘶力竭。
第二个版本是阿巴多,他性格温柔内向,和勃拉姆斯简直是神交的知己。他更加细腻柔软,对勃拉姆斯想要表现的微妙感受都能明察秋毫。
第三个版本在前两个版本的比较之下,就显得中庸一些,它是君特·旺德的版本。旺德的诠释向来是十足的德奥,他还原了作品本身的“事实”,像一个考古学家,并不靠色彩的强烈对比或是音量的强弱夸张来吸引观众,他更在乎音乐本来的样子。
这三个版本从不同方面理解了勃拉姆斯,使得这部作品的演绎变得十分丰满和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