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饰北斋浮世绘】怎样看葛饰北斋的《神奈川冲浪里》里的浪?
西方美术史家认为,现代艺术就在葛饰北斋《神奈川冲浪里》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中产生了;且梵高、修拉等印象派画家在葛饰北斋的启发下创造出一种令人欣喜的新艺术。正在上海博物馆展出的“大英百物展”中,有一件展品为葛饰北斋的《北斋漫画》,可见其对西方艺术的影响。然而,葛饰北斋的成就是否被高估?他或许只是一个身处日本江户时期的花街,以画谋生的老画匠而已。
《神奈川冲浪里》,葛饰北斋,创作于1831年,此为版画,原画已毁,早期印刷品分别藏于东京富士美术馆、大英博物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等
《神奈川冲浪里》,跟浪有关,跟冲浪无关。此处的冲,不是动词,是名词——外海。所以,《神奈川冲浪里》正确的中文译法,应该是神奈川外海的海浪里。如果非要给“神奈川冲”或者说“神奈川外海”作一次GPS定位,那是日本神奈川县相模湾东侧与东京湾出口的交界处、三浦半岛南端观音崎附近。此处有日本最早的西式灯塔。
这座西式灯塔竣工前,譬如江户时代,神奈川冲是水手们的鬼门关,风高浪急、波涛汹涌。驾船航行都是一件难事,遑论冲浪?饶是如此,对于以海为业的渔民而言,鬼门关有时却不得不闯。千叶县南部馆山地区的渔夫,要将时鲜海货贩往江户(东京),他们的去路和归途,必然经过神奈川冲。当然,他们必然经历的还有《神奈川冲浪里》险奇而磅礴的海浪。
精神病患者梵高,将《神奈川冲浪里》的三角形海浪形容为“鹰爪浪”。天才的修辞!比梵高更具天才的是画作者葛饰北斋,他在鹰爪之下添了一座小小的山,那是日本最高峰富士山。由此,暴虐的、动感的浪,与安然的、静谧的山,形成了一种古怪的张力。这种张力成就了日本视觉艺术中最伟大的作品。
杰作《神奈川冲浪里》不是单幅作品,是葛饰北斋版画集《富岳三十六景》中的一幅。《富岳三十六景》描绘的是从关东36个不同地点远眺富士山的景色(初版只绘36景,后追加10景),神奈川冲即是一处。从地理上看,神奈川冲应是关东远眺富士山的距离极限。由此到富士山,隔着宽阔的相模湾。
富岳三十六景之凯风快晴,葛饰北斋,木版画,1831年
富岳三十六景之骏州江尻,葛饰北斋,木版画,1831年
BBC纪录片《巨浪》,揭示了葛饰北斋创作《神奈川冲浪里》的缘由——
十九世纪初,由于“参觐交代”制度的推行,日本国内交通等基础设施建设卓有成效,餐饮食宿日趋完善,民间观光业也随之兴起。富士山,无疑是老百姓心中的最佳旅游目的地。1830年,出版商西村屋与八策划,以新进口的不易褪色的普鲁士蓝为颜料,印制一套以富士山为主题的明信片。
谁来执笔?出版商想起了已搁笔多年的葛饰北斋。那一年,北斋70岁,诸事不顺。自中年起就陪伴着北斋的第二任妻子因病去世,孙子行为不检,挥霍无度,嗜赌如命。
更糟的是,家宅还遭遇火灾,积累几十年的画稿资料与安享晚年的人生蓝图一起,被付之一炬。不得已,北斋和寡居的三女儿只能到寺庙中寄住。此时,出版商送上了一纸邀约,北斋岂有不接受的道理?老画匠在静待死神上门的年纪重操旧业,为了替败家子孙子还债。事情就是这么励志而没品。
葛饰北斋和女儿窘迫的生活状况被学生露木为一凭记忆画了出来
在《神奈川冲浪里》画面上,你似乎能看到北斋的某种自我投射。自江户归航,遭遇巨浪,鹰爪之下三艘无篷小船危如累卵,船上渔夫身陷绝境,挣扎,也随波逐流。困厄中的画中人与画作者,大约都是此般心情。
而远处的富士山,不知算是解危的灯塔,还是爱莫能助的旁观者。这座圣山被画家以一种极低的——低到海平面之下的视角仰望着。
波浪(马车桐木天花板上油墨和颜色所绘),葛饰北斋,1845年
在西方世界,《神奈川冲浪里》因其伟大而被过度解读。大英博物馆馆长麦格雷戈认为,这幅画表达了日本锁国政策即将结束、站在现代世界大门口时的心态:动荡、犹疑而迷茫。显然,麦格雷戈高估了葛饰北斋的历史嗅觉和文化自觉。
“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确存在,1853年美国海军军官佩里的舰队在日本登陆。但此时,葛饰北斋已去世四年,《神奈川冲浪里》已完成22年。两者之间唯一的关联是,标志着日本被迫打开国门的不平等条约叫《神奈川条约》。
葛饰北斋毕竟不是大久保利通,能够洞悉和预见未来,掌控并逆转国运,他只是一位技法娴熟的老画匠而已,画作印刷品能卖出两碗荞麦面的价格。
葛饰北斋所绘春宫图《喜能会之故真通》局部
葛饰北斋的画,无论是惊世骇俗的《神奈川冲浪里》还是撩人心魄的春宫图《喜能会之故真通》,无论是神奈川外海还是风月场吉原,无论是鹰爪浪下的渔夫还是章鱼爪下的女体,都属江户时代晚期的社会世相,里头有庶民的姿态、表情、生活和信仰。而这才是北斋所熟悉的一切。
唯一值得推敲的,是葛饰北斋勾勒巨浪的笔法,据说灵感源自司马江汉——一位比葛饰北斋更早一些的画家。司马江汉曾借鉴了西方油画的透视法,画了许多湘南海岸江之岛附近的海景。而此处,后来成了《灌篮高手》取景地,樱木花道和流川枫耍酷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