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萨老公张克新】星访谈|钢琴家陈萨:人都应该充满问题

2019-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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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与陈萨的对话堪称漂亮,美在看得见思绪流动.难以想象将近一小时的采访,话锋屡屡跳出现实引力,越过形而上的边界,轻若片羽,却甚饶意味."我认为人都应该充满问题,也应该接受很多问题是没有结果和绝对答案的." 1996年,陈萨年方十六,在利兹国际钢琴比赛中位列第四,自此开始长达八年的留学生涯.其后她相继在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与范·克莱本国际钢琴比赛获奖,逐步扬名乐坛.如今胜负得失的顾虑既去,取而代之是广阔视野和多义人生.这种多义,是台前的宠辱不惊,是花花世界的留白,是凝视与聆听的交感.[陈萨老公张

与陈萨的对话堪称漂亮,美在看得见思绪流动。难以想象将近一小时的采访,话锋屡屡跳出现实引力,越过形而上的边界,轻若片羽,却甚饶意味。

“我认为人都应该充满问题,也应该接受很多问题是没有结果和绝对答案的。” 1996年,陈萨年方十六,在利兹国际钢琴比赛中位列第四,自此开始长达八年的留学生涯。其后她相继在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与范·克莱本国际钢琴比赛获奖,逐步扬名乐坛。如今胜负得失的顾虑既去,取而代之是广阔视野和多义人生。这种多义,是台前的宠辱不惊,是花花世界的留白,是凝视与聆听的交感。

【陈萨老公张克新】星访谈|钢琴家陈萨:人都应该充满问题

“我性格中有好些东西比较像舒曼,当然也有些肖邦和德彪西,甚至有点贝多芬式的反叛和斗志。之所以提到舒曼,是因为他的美好、真挚,当中有一些毫无保留的东西,一些思辨性和极致化。” 同陈萨倾谈,现实中难得一闻的词汇,精神、意识、灵感,又复盎然;而那些毫无章法的概念,终极、透彻、永恒,则言归艺术。言来语去,比畅所欲言更入胜的,是心照不宣。

【陈萨老公张克新】星访谈|钢琴家陈萨:人都应该充满问题

在她身上,时间沉淀出笃定,亦遗下魄力与诚怀。“真实特质的东西会让我毫无保留,我也会同样地完全真实。你可以用经验、洞察力,或其他能力去还原事物最原委、本真的一面,若它有悖于我所认同的领域,可能我不会进去;或是相反,我认同它的核心是真实的,那么我同样会毫无保留。” 勇于看清,敢于相信,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陈萨老公张克新】星访谈|钢琴家陈萨:人都应该充满问题

© 解飞

演奏家的进步,须不断学习新事物,而拓展曲目,通常需要考虑什么?

从文献资料的规模来看,钢琴家是器乐演奏家中最幸运的,因为我们可能拥有最大的曲目库。我时常在想,通常到了一定时候,我们都会离开老师,此时知识的来源往往是音乐作品本身。音乐家在成熟过程中,汲取新事物的能力很重要。

无论是某位作曲家的大量作品,还是不同时期作曲家的作品,都蕴含丰富的音乐语言和内容,他们的思想与表达方式,你都可以从中学到很多。然而一切所学都还仅仅是丰富自身的土壤,我始终觉得学习过程本身是一座桥梁,它会帮助你通往你希望到达的地方,一个接近于精神上的境界。

(演奏者的学习阶段,与作品时期或流派之间,是否有规可循?)其实没有绝对规则,如果是完全系统化的培养,德奥系的作品,从巴赫到古典时期,会令你在学习初期更容易熟悉和声体系;到了一定阶段,你的兴趣会把你带到不同时期、也许特别接近你的东西,它不一定是规律的,因人而异。

比如现代派作品中,你听到的可能是不谐和的、或不以旋律为表征的,那么在读懂 “离经叛道” 之前,你大概先要知道什么是 “传统” 或根源。有了这个,你会更懂欣赏各自的妙处何在。

近年你不断做主题巡演,包括马拉松式的全集音乐会(肖邦玛祖卡舞曲全集、德彪西前奏曲、钢琴练习曲全集),这种规整却有别于市场取向的演出,意义在于?

第一次尝试这种马拉松式音乐会,是从肖邦的玛祖卡开始,在此之前,我已经很久没在音乐会里安排肖邦的曲子了。从2000年参赛时刚刚拿到这个曲式,到后来慢慢开始学习,我忽然意识到它是一种神秘的载体,其中包含大量 “不确定性”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词,当音乐越发不确定时,它所蕴含的个人化诠释空间越大,与此同时呈现出极高的音乐可能性。

所以当时就萌生一个很大胆的想法,我把所有的东西都弹了吧,反正每一首都不长,但又如此不同。那次大胆尝试让我很尽兴,也让我在一个好奇的领域里吃透了许多东西,我相信这套作品在不同时期还会重弹,再回来时感觉必然又是不同的。很多东西你先慢慢吃下去,它会变成你的养分。

做类似全集式演绎,不慌不忙地呈现一套作品,能给予我莫大成就感和价值感。从传统、惯性的角度考虑,音乐会曲目安排会更注重趣味、效果,有时甚至主动迎合听众,音乐固然需要保持这一面,可我的出发点并不在此。若将拼盘式的音乐会比作游乐场,全集作品音乐会的体验更像深潜,你进入到一个不同的世界,被四周独特的语境所包围。

音乐演奏的出发点,其实是一种思想形态的东西。当然钢琴家要有艺术品味,这点很重要,但也要有艺术型人格,那就是你始终需要意识到,你做音乐是为什么。那么我开音乐会是为什么?作为职业属性,它能养活我自己;可作为爱乐者,我当真是为别人而弹吗?还是有更不凡的意义?这是出发点的不同。

这种意识里面,我逐渐找到更为舒适的状态 ——我弹琴是为了这些作品和我个人体验的开拓。在这条路上,我很乐意将我汲取到的一些事物、体验、灵感分享给同行者。

对于自身的音乐版图,你有一个清晰的轮廓吗?

在职业生涯里想完成哪些作品,并且能完成得不错的,我有一些大致的概念。这条路具体要怎么走,我并不想太确定,但有那么一些 “点” ,我希望能够到达,去看一看。

(那个高峰是什么?)用相当高的艺术水准演奏并录制所有的贝多芬钢琴奏鸣曲,还有某些音乐史上最精华的作品,我希望在演奏生涯里能带出一个不可复制的诠释,一种非常个人化的声音。这大概是我的终极,或者一直都存在的想法、愿望。这意味着你需要保持耐心去度过一个相当的过程,它不是一蹴而就的。在这过程中,它会形成很多某些作品的高度所需求的一些东西,你会找到它们,慢慢成长,方可与这些作品对话。

于国际赛事中立身扬名,到现阶段不再着眼于胜负得失,是否仍会有迷茫或犹豫不决时?

有,人没有迷茫是不正常的精神状态。说实话,我认为人都应该充满问题,也应该接受很多问题是没有结果和绝对答案的,不过你可以在不同时期选择自己的答案。通常我好奇和迷茫的问题,我都可以给出很多个答案,只是我苦于选择,不知如何说服自己去相信其中一个。

我们在做的事情、所接触的作品,不是只存在于纸上的东西,它是曾经的人写出来的,所以你看到了时间的起始,与终结。在我现有的生命线里,常有的迷茫是如何渡过自己有限的时间,以及如何尽可能用最满意、最踏实的姿态离开这个世界?这是我的永恒之问。

从追求技巧到探索精神价值,从隶属厂牌到自主制作、发行、演出,这是否意味着与主流品味保持距离?

不是刻意的,但如果它有距离,亦无所谓。关于主流和小众,我觉得这是一个商业层面的比较,它跟我在做的事情并没有绝对相关。我认为作为艺术家,永远需要求诸己,而不是通过主流的承认与运作去获得成就感和认同感。

(经历过这些阶段的人,如果说他们身上存在共性,这种共性是什么?)他们的共性也许是,都经历过一些相似的游戏规则,然后都愿意做一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追求一些自己真正觉得有意义的东西。或许这些价值观与他们曾经经历的不一样,因为变化总是意味着区别,大家都在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为何说是 “游戏” 呢,它的确像一种游戏,你愿意玩你就去玩,当中所带来的乐趣、快感或疑问,是否就等同真正的价值和成就感?见仁见智。

(这种自由自主是否是酝酿已久?)倒没有,到了一定的转折点,出现了诉求,那么就会作出改变。

你在过往访谈里的谈吐、修辞、想象,让我看到一个思维行云流水,极具生活智慧的音乐家,平日你是个很有学习欲的人吗?

我很喜欢把一件事真正弄透彻。与人对话或面对事情时,我不满足于一个表面的答案,我必须知道它内在的逻辑体系,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可能这是一种学习欲,好奇心是非常强的驱动力。

有点好奇,你最欣赏的艺术家是?

哦太多了,譬如 Oscar Wild,钢琴家 Wilhelm Kempff、歌剧女神 Maria Callas,他们都是有智慧和热情把自己的宇宙真正极致化的人,无形中触碰到某种真谛,这些都是我所仰望的。

(你曾谈到自己平日喜欢去博物馆或看画展,目前为止有没有最令你印象最深刻的作品?)有一次看 Paul Klee 的画作,其实我一开始并未留意作品名称或介绍,但那种几何的复合性,突然让我想到许多复调旋律和音响结构。类似情况经常出现,像梵高那完全不羁、放肆的线条,野性的生命力,是一种气质上的感染,这种感染兴许会化作某段乐句,甚至无法具体到哪一个作曲家,都是会很奇妙地,好像给你神来一笔。

你在看某样东西时,当它与自身的某些东西形成呼应,或许你能从中观照自己。

“音乐的精神性” 、 “精神化的生活” , “精神” 这个关键字不断出现在你的谈话中,它具体指怎样的观念、价值或者生活方式?

应该是某种反现实规则性的东西,很难归结成一个句子。精神化的生活,需要有高于日常生活所需的诉求、愿望、设想,甚至是一些好奇、问题,就像刚才所说,一些迷茫的东西。这些东西未必能在现实中找到答案,或许在音乐和艺术的精髓里更容易找到相应解释。

(然现实生活中, “精神” 往往被塑造成有目的性的舆论引导或消费品味。)如果它要跟这个社会接轨,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商业形式,那么形式背后的内容本身,则需要大家有鉴别力和洞察力。

(说到鉴别力,此刻有什么会令你毫无保留?)真实的东西让我毫无保留,我也可以向它完全真实。你可以用经验、洞察力,或其他能力去还原事物最原委、本真的一面,是什么东西在驱动着整件事情。若它有悖于我所认同的领域,可能我不会进去;或是相反,我会看到一些本真的事物 ——具体形式另当别论,它必然存在商业因素,这是世界赖以运转的方式 ——如果我认同它的核心是真实的,那么我同样会毫无保留。

(又有什么会令你保持警惕?)打着理想的旗号,实际上是去做一些很现实的事情的。

你觉得你目前的精神状态最接近哪个音乐家?

很难说一个,我觉得都有那么一点点。我性格中有好些东西比较像舒曼,当然也有些肖邦和德彪西,甚至有点贝多芬式的反叛和斗志。之所以提到舒曼,是因为他的美好、真挚,他在梦想里投入的可能比现实还要真实的情感状态,当中有一些毫无保留的东西,一些思辨性,而且他的极致化…… 身边跟我关系很近的人经常说,我好的时候像天使,坏的时候像魔头(笑)。

相比录音介质,现在许多业内人士都更推崇音乐现场,因为听唱片时,观众和演奏家之间是割裂的。你怎么看?

录音制作一定会包括剪辑,剪辑当然越少越好,因为演奏里有一种天然的呼吸和线条感,剪辑相当于把呼吸切断了。当演奏被过度剪辑,它的生命力会有所减损,从这方面来说,现场录音相比之下会好一点。我自己录音的时候,会尽量完整演奏每一首曲子,为了不牺牲大的呼吸感,一般我只会作很细微的剪辑。

(身处网络时代,为何仍愿花精力制作、出版唱片?)最近一张专辑的产出方式有点不太一样,我先是找了一位自己非常信任的录音师,我们共同承担制作;此外装帧设计是完全反商业的,纯白色封套,谁弹的,什么曲子,一切都看不到,直到你把它抖出来,翻开小册子,当中记录的一些感觉,包括图片,才会慢慢进入你的视线。

今天我还跟朋友聊起来,Pink Floyd 有一张标志性的唱片封套(Dark Side of the Moon),上面也是没有任何文字信息,可是你看到那个就会想起 Pink Floyd。我的唱片设计可能有点异曲同工。

陈萨 Claude Debussy: Préludes,极简的唱片装帧

你曾说过自己 “对录音有距离感” 。为何对着观众不怯场,却会对录音产生距离感?

现在的我比以前更能适应麦克风的状态。最初进录音室的时候,因为处于被监听的状态,你会觉得它是一种没有生命力、没有人情味的产出方式。而且通常你需要反复弹同一首曲子,如何在重复中一直保持新鲜度和热情,这是一个挑战。

有演奏家认为音乐会的终极意义在于 “同一时空中,不同的作品各自相互之间的对话” ,你个人独奏会的曲目编排中,会否体现这种 “对话” 精神?

许多作品尽管年代不同,却能从精神特质,甚至动机上形成呼应。有人认为莫扎特、肖邦和德彪西是在一条线上的,而贝多芬也许与李斯特更接近,这或是出于对作品风格和织体的解读。我们在安排曲目时,可以尝试不同的设计构思。这次我演奏的作品,肖邦的《夜曲》、《幻想曲》以及德彪西的《练习曲》,其中《幻想曲》是《夜曲》特质的放大和变形,因为《夜曲》本身也具有丰富的幻想性。

假如说德彪西与肖邦的作品之间存在对话,那么我会觉得他早中期的作品与肖邦更为靠近,当时他们都居住在法国,可这并不是唯一最重要的。德彪西的《练习曲》已经是一种很近现代的和声语言和创作了,显然有别于肖邦极具凝思性及情感性的输出,两者之间任何方面都存在鲜明反差,很有意思。

《京剧瞬间》也多少有一些法国背景元素。陈其钢是一位我非常喜欢的中国作曲家,他是梅西安的关门弟子,在法国学习了很多年。他和声里的美感,是一种带有精神洁癖的美感,极具辨识度,这隐约与德彪西有几分神似。■

陈萨钢琴独奏会现场,2019.9.7 星海音乐厅 © Tammy

采写 / 梁韵琪

本文为星海音乐厅独家专访,部分图片源于网络,如需转载,请与我们联系。

■ 星访谈艺术家:

专栏 ·星访谈

当1500个人坐在音乐厅,欣赏100分钟的音乐,就产生了1500个甚至更多的可能性。大家对各自的过去和未来一无所知,只有音乐联结了一切。音乐的能量,超越了我们的想象,她让热爱音乐的人,成为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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