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耕耘的香港女作家陈娟
我是在南京的第八届世界华文文学研讨会上认识香港女作家陈娟的,虽是初次见面,谈起来还很投缘。陈娟胖胖的,浓眉大眼挺福态,看样子年轻时很漂亮。她1942年出生在福州一个官僚书香门第。父亲希望女儿长得娟秀,取名陈娟秀,及长,女儿自以为不够“窈窕”,也不喜“作秀”,便减去“秀”字,为尊父命,保留“娟”字,以别男性。
她说普通话有点吃力,好象还有点口吃,不知说福建话广东话时怎样。但抓起手给人看相,咀皮子就特别地溜。
我说你敢情当过算命先生?没想还真让我说中了。陈娟遗传母亲基因爱医学,遗传父亲基因好文学,受祖父母濡染喜玄学。当作家做医生都是她少年时的美梦。她自幼好读书,最爱上作文课,颇为得意的是曾被同学戏称为“小丁玲”。
她母亲懂得很多单方,从小看母亲为人治病,见到许多人在疾病痛苦中挣扎,又立志行医,数理化都学得不错。1960年高考前临报志愿时,因担心自己的家庭出身,对医学院望而却步,文学的诱惑最终使她选择学文,1964年她毕业于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分配在长乐当中学语文老师。
然而一场浩劫粉碎了她的文学梦,却圆了她的医学梦。利用“臭老九”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机会,她自学中医,带着学生采集中草药,还在自己身上试针成百次,学会了针炙,一根针一把草为农民看病,也曾医好许多疑难杂症,赢得了“陈半仙”的美名。
1981年她赤手空拳来到香港,到港三天就去一大酒店旅馆部打工。两年中不知换了多少工种,当过服务员.相士.女佣.杂役.护士等等。最后她来到一家中医诊所,从中受到启示:香港是年轻人的天下,打工是受年龄限制的,自己已届不惑之年,不能这样一直打工下去。
他能开诊所,我为什么不能?但是要想在香港行医谈何容易,多少内地医学院毕业的主治医生来到这里后都改了行,何况自己这样半路出家自学出道的人?有志者事竞成,在丈夫的极力鼓励和全力支持下,她有了信心。
医馆开业需要证书,为了得到一张证书,她在朋友的介绍下,到香港汉华中医学院读针灸科,该院副院长当场考她病理穴位,她对答如流。正好有位病人来针灸,他就让她接手运针,见她手法娴熟,惊讶地问:“你针灸这么熟练了,还要读书?”她说明来意,副院长颇为感慨,收了学费,当即发了证书。
有了证书,又和朋友一起租了一层楼面,注册登记后就正式开业了。因担心生意不好,注册时用的是“医卜馆”的名称,针灸治病兼看相卜卦。古时医卜就同科,现代香港社会,文明开放但又迷信盛行,相士的生意有时比医生还好。
虽然只登了一节手指大的广告,开张第一天就有人来看病和看相,这使她信心大增。也许“医卜馆”在香港还是第一家,出于好奇,上门求医看相的人日渐增多,牌子就这样打了出去。不到一年,医卜馆就门庭若市,她已应接不遐,她必须在医卜之间作出决择,相卜无疑来钱容易既快且多,行医相对来说要累得多且责任重,但她仍选择了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她一方面兢兢业业在针灸技术上精益求精,另一方面知命之年当老学生,参加香港政府组织的在职针灸医师进香港大学进修学院学习医学基础课程,毕业后,又再读中医进修课程,白天行医晚上学医,中医的许多理论.方剂要生背熟记,她年已半百记忆力远不如青少年,她行路记坐车记,结合医疗实践记,结果事半功倍,收益不浅,大大提高了专业水平。
1987年11月还应邀参加了世界针灸联合会在北京召开的第一届世界针灸学术大会。陈娟是一个吃到鱼后还要吃熊掌的人,文学的理想一直不曾在她心中破灭。
她深知为理想活着,乃人生一大快事,文学即人学,医学亦人学,灵与肉都是她研究的对象,医馆使她接触到不同阶层的各色人等,了解了他们的生活和心态,拓展了她的视野,相术曾引发不少求卜者讲出一个又一个动人的故事,为她的创作提供了许多鲜活的素材。
她医病又治心,医馆成了她观察社会了解人生的窗口和纽带。求医者还是她创作上的良师和活字典,写作时遇到难题,她便向他们请教。在这个医馆里她脱稿了长篇小说昙花梦,完成了长篇小说玫瑰泪,又塑造了一群香港女人结集出版,还合集了香港多棱镜陈娟文集。
陈娟说昙花梦这部小说她酝酿了大半辈子,这些故事都是她父亲从小就给她讲了又讲的。她父亲毕业于重庆中美刑事警官学校,40年代后期派任南京北区警察局刑事科长,这个区是各国使馆外交机构中央机关中央官员集中的地方,他父亲初出茅庐意气风发,亲手侦破马歇尔汽车被盗等20多个大案奇案,名噪大江南北,被誉为“中国的福尔摩斯”。
这些案件往往和当时国民党政权京沪地区的官场争斗官商勾结官贼相通官匪同流密切相关。
她父亲见识广历世深,记忆力特强,热爱文学,口才又好,故事又是他亲身经历的,讲起来特别生动。陈娟幼年虽随父母在南京生活过一段时间,毕竟只留下一些浮光掠影的印象,倒是父亲反复讲述的这些故事中的场景与人物早已烂熟于心,呼之即出取之可用。她一直想把它写出来,文革中也偷着写了又写,但那时创作的框框太多,文字狱无孔不入,提心吊胆断断续续写了30万字的初稿。
移居香港后她一面为生存而四处奔波各方奋斗,深入观察体验各种她在内地无法接触无法想象到的人物和生活;一面利用业余时间对初稿进行补充修改,夜里常常写到凌晨两三点。有一次,写着写着就虚脱了,只觉得自己沉入黝黑无底的深渊,周围人的讲话喑喑嗡嗡的,仿佛发自遥远的海面,虽然休息一阵后恢复了听觉,但耳鸣却整整伴随了她半年。
同事和儿女就怕她写小说,同事是怕她走神,针炙时扎坏了人。儿子说:“妈妈,你不要写长篇小说了吧,整天失魂落魄!”女儿接着说:“都不像个妈妈了!”
这部书几易其稿,终于在1984年10月脱稿,全书52万字,1985年正式由北京法律出版社出版,1987年香港上海书局.1988年台湾传统书局也相继出版,1991年由新疆人民出版社翻译成维吾尔文出版,三地发行逾百万册。该书还被北京上海南京杭州福建辽宁广西青海深圳等地十多家报刊登载,朝花美术出版社将其改编成十集连环画,出版发行30万套,并被改编拍成电影和电视连续剧。
《昙花梦》被评论界公认为熔娱乐性思想性艺术性于一炉。既有一波三折的故事.跌宕起伏的情节.扑朔迷离的悬念,又有引人深思的人生哲理的探讨.气韵生动的民族历史文化的展现,还有对人物心灵世界的深刻描绘.对人性的酣畅淋漓的抒写,是一部表层结构刺激热闹扣人心弦,深层结构厚重严肃撼人魂魄的警匪侦探力作。
陈娟虽然有很强的创作欲望,但也不强求,拿得起放得下,《昙花梦》能获得如此效应,她已心满意足。她说我并非有八斗之才,只是赶到江南遇到春吧。
过去香港有文化沙漠之称,俗文化八卦文化泛滥,广大知识分子和市民迫于生计,无暇也无力去创造和欣赏严肃的纯文学。但自七十年代以来,有志于开垦这块文化沙漠的人不断增多,内地许多文化人也不断地来鼓励来输送精神营养,现在已出现许多绿洲。
陈娟和她的丈夫张诗剑就是一对在沙漠里默默耕耘的骆驼。张诗剑放弃了在香港采风通讯社高级编辑的职位,一心投入香港的文学事业,陈娟全力支持,他们筹建了《文学报》和“龙华医馆”联合办公写字楼,文学医学合署办公,办报行医相互促进,他们一个写诗一个写小说,皆颇有成就。
张诗剑1993年离职后,陈娟怕他瘦成铁杆,不让他再找工作,希望他用近10万元离职金将自己未集的作品出版。可他说:“个人出书不急,目前要巩固纯文学阵地,让更多的文学爱好者参加笔耕,共同开发文化绿洲,这比个人出书更有意义。
”有人问他,如今文人纷纷下海,你为何却呆在岸上?他答:“我有过炒金输掉一万元换得一首诗的教训(见《金融图景》),人人争着下海去,我自甘心耕荒原,不怕人穷,最怕文穷志穷义穷。”他编《文学报》,兼编《当代诗坛》,还总编《香港当代文学精品丛书》和《龙香文学丛书》近50部,陈娟毫无怨言,还承担了其中多部书稿的编辑工作,为了繁荣香港的文学事业,他们乐得为他人作嫁衣裳,忙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