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彦姝年轻时的照片】吴彦姝 皱纹是生活的一部分
少年时期,吴彦姝的偶像是奥黛丽·赫本,平日留心收集赫本的海报,拿着照片找裁缝,做了好几套赫本同款。她穿着其中一件小翻领双排扣的衣服去拍照,工作人员想留下一张挂在墙上招揽顾客,她说不行,“我们剧团的作风是低调做人不招摇。”
年至耄耋,吴彦姝依然站得笔挺,讲话柔缓但有力。在《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以下简称《北西2》)里,偶尔少女,永远端庄。女儿张荷儿说:“我妈越老越好看,小时候不觉得,生活点点滴滴积累,量变引起质变,年轻时候的积累似乎没什么用,我剩了饭也没长麻子,但其实很重要,这条路会告诉你怎么变好,现在我妈所有地方都会让人觉得‘你怎么这么好’。”
吴彦姝高中毕业就进入了山西话剧团,演《刘胡兰》。右派平反时,她希望能给父亲平反。那年元宵节演出,台下坐着省委领导。她表演完了径直走向省委书记王谦,“王谦书记您还记得我吗?我的父亲是右派,在山西医学院,我希望能给他平反。”书记一眼认出她,拿了张节目单让她写了份情况说明,传给周围几个省委常委签字。父亲得以平反。张荷儿说:“我妈年轻那会儿是个侠女。”
话剧《 刘胡兰》
时至今日,她仍然和女儿分开住,定期约时间喝咖啡或看剧本。平日看电影、散步,生病了一个人打车去医院。“女儿觉得我有能力一个人过好日子,也有自己的事业和爱好,所以我们有亲情但互不干扰。我觉得只要有爱,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好。”
在《相爱相亲》中,吴彦姝饰演的姥姥最后放下了守了一辈子的孤坟,双眼含泪摸着丈夫骨头说:“我不要你了。”下一秒面容克制,手一挥:“进城。”带着村里人浩浩荡荡送尸骨,风发的意气未因角色要求的微微佝偻损耗分毫。
《相爱相亲》
吴彦姝父亲是教授,母亲也是高知分子。她是那个时代少见的独生子女,从小受到全家宠爱。“我没有顾忌,想做什么就去做,好奇玩什么就去玩。”好奇心留存至今,她手机养蛙、支付宝偷菜,自学逛淘宝、叫网约车。闲暇时间跟女儿一起学插花。好奇心停留在眉目间,从皱纹中挤出了少女感,成为她角色的鲜明特点之一。
从山西话剧团退休后,吴彦姝一直在家中照顾丈夫,丈夫去世后继续照顾母亲,直到2010年才被张荷儿接到北京,开始接演影视作品。2016年电影《北西2》,她和秦沛饰演一对补办婚礼的华裔夫妇,第一次为人熟知。次年的《相爱相亲》中,她饰演一名在农村苦守丈夫孤坟的老太太,因迁坟一事与丈夫在城里的子女发生一系列亲与爱的故事。
凭借这两个角色,吴彦姝连续两年被提名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女配角奖。2018年,她参演了岩井俊二导演的《你好,之华》。
当年在剧团拍过一部电影后,吴彦姝多年来与大银幕绝缘,在古稀之年才再度接触,她乐在其中:“今天很多导演找我拍戏,就是由于我脸上的皱纹。演员是要有生活的,皱纹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如果我脸上依然光滑,你就会觉得那些角色不可信。岁月组成了我人生的故事。”
《你好,之华》
刘胡兰
我爸爸大学在日本早稻田学国际金融,回国后去广州中山大学当了教授,也做过实业,后来去了山西医学院。妈妈也是大学生,那时候还有家政专业。家政是告诉你,一个女人该做什么。你可以娇滴滴,也可以做太太,但你是有职责的。
我生在广州,还有个名字叫粤生,后来跟着家人一路搬迁,在山西安定下来。当时爸爸想我学医,但我害怕解剖,平时走路经过装尸体的箱子,看见上面写着一具两具我都害怕。有次爸爸带我去话剧院看了一个我忘记了名字的剧,我过去都看梅兰芳演的京剧,第一次看见话剧,坐很远,但很震撼。惊讶还有这样的演出。后来翻报纸看到山西话剧团的招生广告,我就去考了。爸爸很开明,觉得行行出状元,就让我去了。
进去以后,觉得什么都新鲜。但很奇怪,刚进一年,就让我演刘胡兰,一下吓到我。上了台手脚都不会放了,说话没有技巧,声音打不远。从此开始全面练习,《刘胡兰》我们排了三年。
那时候排戏不像现在,华北要汇演了,提前好多年就来挑戏,挑好了就磨去吧。我们光去刘胡兰家乡体验生活就半年,平时的高跟鞋、凉鞋、裙子都收起来,真的去纺线、织布,跟着他们刨地。每天戴着草帽去割麦子,脸上的皮肤像被油炸开,直起黑皮。
当时很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但是回来以后一上台,那个状态就对了,观众看我们就是农民。华北汇演掌声一片。人艺那些老演员看了,说我和以前演的刘胡兰不一样,是个小姑娘,也确实是一个农村姑娘,没有学生气,贴近真实的刘胡兰。汇演完了还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
接下来是全国巡演,那会儿一天要演五场,早上5点开始化妆,演到晚上10点多。经常有演员一幕演完,聊天或者抽烟,舞台监督催他们上场,到了台上不知道自己该演哪幕哪场。后来舞台监督知道了,他催场的时候改成了“大家注意啦,第二幕第三场” 。
我们在那个年代,上交了十万元。敲锣打鼓地去交钱。剧团隶属于山西省文化局,是上交最多的单位。
演员在话剧上的锻炼,和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剪不一样,话剧要把生活逻辑顺下来。我进入了表演区,喝水也好,发呆也好,你俩在说,我还要生活我的。电影电视剧,你俩说话的时候,没我的镜头,我就可以不表现了。舞台上要整个顺下来,你俩说话,我什么态度,我同意还是不同意,我要有我的态度。经过话剧舞台锻炼以后,在电影电视剧上出现,镜头是连贯的,不丢逻辑。
《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
我以服从导演为天职
2010年我妈妈和爸爸都去世了,山西没有人了,丫丫(女儿)把我接到北京。她儿子那年考上大学,我就没事干了。张纪中拍《西游记》,叫我去演了毗蓝婆菩萨,卯日星君的妈妈。又演了沈严的《手机》《人到中年》和《失恋三十三天》电视剧版。
到了2015年,《人到中年》副导演发微信给我,希望找一个脸像八十多岁,但最好人呢六十多岁的女演员,导演保密、故事保密、片名也保密。我就去了,见到薛晓路,她问我有护照吗?我说有啊,2021年过期呢。就这么定了。去拍《北西2》,在西雅图转机的时候,他们怕我不知道登机口,还给我办了一个车送过去。
我不会英文,在飞机上一个女孩帮我写了小纸条,在下面注了拼音。入境的时候,工作人员问我来美国干什么,我说我来演戏。他说演什么呢?我就说grandma。他做很夸张的表情,意思应该是“我也要看”,完了啪盖个印,我就过了。
在拉斯维加斯住了将近一个月。我不是不会英语嘛,女儿给我下了个词典,经常到了餐厅,我要吃鱼,就说fish,要什么口味的,不辣就行。人就给我送来了。我都自己在那儿玩。后来换加拿大了我也自己玩,坐地铁到处转。我心想这个地方找不到路了,大不了我就去大使馆,那里就有中国人了嘛。我外孙还给我下了个App,在他的手机上能看到我走到哪儿了。
这个片子,我的角色其实分量不重,我和秦沛就是为了配合吴秀波卖房子,但出来了收到意料之外的效果。
薛晓路在采访的时候说:“吴彦姝是最少人知道的一个演员,但是是最早定下来的一个演员。因为一看到(她),我就觉得奶奶是她,我就喜欢她的皱纹。现在老年人都没有皱纹,梳着光光的白头发,我希望有一个有质感的老太太,她的皱纹特别慈祥。”
张艾嘉也是看中了我的皱纹,邀请我去演《相爱相亲》的姥姥。姥姥是在农村长大,受过苦的,她脸上的皱纹应该是真实的,而非画上去的。但看到剧本我不想接,里面的最后一场戏很重,张艾嘉扮演的女儿强行抢骨,姥姥抱住坟不让动。剧本上写的狂风大作,但我有过敏性鼻炎,我怕风一吹沙弥漫,犯病演不好。张艾嘉说这个她来解决。最后她解决得很好,风车放地面往上吹,沙都在我后面,我也只有头发在动。
《相爱相亲》路演,电影放完主创上台,我倒数第二个进去,前面的人上去大家都鼓掌,到我的时候“唰”地站起来,我才发现观众这么喜欢姥姥。这两部戏完了,观众才渐渐知道了我。
这部戏我有两个地方演得不好。一个是孙女衣服湿了,要睡到我床上。导演要求像两个小孩一起打闹,我有点不自然,演小孩的状态不好。还有是结尾,我对着死去的老伴骨头说,“我不要你了,咱们走吧,进城。”我觉得姥姥看到骨头的时候,她的一辈子会一下子涌现出来。
我希望有时间想,但导演希望压缩,那个地方我一下子调整不好,没有能够理清思路转换了之后再说“进城”这个话的过程。这个“吧”字是决定性的发音,但进城又有结束不了的感觉。我拍了两次,还是觉得没有把握好。最后用的那段没有“咱们走吧”这句词。
不过电影是导演的艺术,演员只要做好自己。我向来以服从导演为天职,导演觉得怎样是对的,那就应该是对的。张艾嘉是女导演里比较细腻的,光是我的服装就准备了四十多套,发饰也选了很久。她信任我们,我们也信任她,每一个镜头拍下来,都要走到我面前拍拍我。
她真的致力于促进两岸三地的电影事业良好发展,《相爱相亲》有更广泛的意义。后来我去了“两岸三地电影节”,代表剧组上去领奖,我就希望两岸三地的电影人像我们的电影名一样,相爱相亲。全场都鼓掌了。
(感谢RADIANCE cafe提供拍摄场地,感谢杨宙在采访中提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