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程视界诈骗】远程视界背后的行业真相
几乎一夜之间,远程视界从荣耀巅峰跌落谷底。
北京远程视界眼科医院管理有限公司于2012年创立,创始人韩春善医药销售出身,根据官网资料,其担任过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特邀理事、中国医药物资协会副会长等职务。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又成立了几家以“远程视界”冠名的公司(以下合称“远程视界”),短短两三年时间里一跃成为全国最大的医疗设备销售商。
估值超过66亿元,5年时间已有2000家合作医院、近4万家医疗机构联网。2016年就实现年收入60亿元,纳税6亿元。
数据很漂亮,但之后情况急转直下。“早在前年底,我们就知道远程视界资金链异常紧张,去年年初其主要负责人就已经被边控,禁止出境,期间又有多起公开报道与内部员工爆料等,均被远程视界以强硬的法律回复抵挡回去。”Dr.2医生对投资界透露,“行业内都心知肚明,他们玩火自焚。”
2017年下半年开始,大量远程视界员工实名或匿名发布公司拖欠工资消息,随后,融资租赁公司、代理商、设备商、医院蜂拥而至,远程视界资产被法院强制执行,董事长韩春善个人股权遭冻结,针对公司的诉讼案件铺天盖地。
当时远程视界给的理由是:由于为医院垫付租金的压力过大,当年第四季度资金链断裂,导致后续一系列恶果。
“本末倒置了!周期短垫付款压力大来自于基层医院的不及时还款,而医院不及时还款是因为没有依靠设备赚到足够的钱或者设备尚未落地。”上海一位医院院长对投资界表示,现在全国因远程视界模式欠下租赁公司巨额债务的医院近千家,绝大部分都是县级二甲公立医院,是当地医疗卫生工作的支柱,但如今保持日常基本运营都成问题。
根据第一财经报道,目前许多医院的基本账户都被租赁公司申请冻结,发放工资、采购药品等正常运营行为受到威胁,几乎每天都有融资租赁公司起诉公立医院的的民事案件和仲裁在各地开庭。
远程视界闯下的祸不小,新三板公司蓝海之略、中和医疗的日子也不好过。
据媒体报道,蓝海之略曾是珠海市排名前五的纳税大户,同时也是更早通过挂牌进入二级市场的远程医疗企业,其估值与远程视界旗鼓相当。
但在今年6月,蓝海之略董事长、总经理罗志林在对员工的讲话中称,由于一笔4000万元的款项未及时回款,又有4000万元贷款到期,因此公司将薪资挪用,导致员工工资迟发。“2300人什么都不干,吃5年都吃不垮”,他在盘点公司资产后得出结论。嘴上承诺着,实际情况却是,两个月后直接贴出“休假通知”。
“套路太深,很多医院、设备租赁方都还蒙在鼓里,等到反应过来早已人去楼空。”投资人何文(化名)对投资界说道,“被医院起诉后,蓝海之略的应对方案也让人啼笑皆非。”
新三板挂牌企业中和医疗也采用了类似的模式。不过,中和医疗的模式只维持了两年。2017年,公司营业收入大幅下滑94%,净亏损885万元。同时,公司卷入多起民间借贷纠纷,并拖欠设备租金,供应商货款,被法院强制执行资产,公司董事长李立也被列入失信被执行人。
正义召唤使命难为,骗子从来不会承认自己骗了人。招商代理 融资租赁 合作运营,多么完美的商业模式设计背后,远程视界们精心编织了一张大网。
下套:融资租赁局中局
远程视界董事长韩春善认为,远程医疗 融资租赁在业内是他们的“首创”。但实际上,远程视界的模式并不算新的模式,大概一二十年前,全国陆陆续续就开始承包科室。
远程视界是2014年开始为各地方医院提供这份理想的“免费午餐”——免费提供设备;提供远程医疗软硬件服务;联合大医院专家帮扶地方医院诊疗。
尽管要支付高额设备租金,但有了远程视界的“担保”,对医院来说,这是一个很难拒绝的项目:看起来,这一链条上每个环节都会受益,蓝图很美,账面回报率异常的高。
对医院来说,一方面,这个模式击中了基层医疗发展水平低的痛点。远程视界免费提供远程系统软硬件服务,联合大医院专家为其提供帮扶指导,对提升基础医疗机构的医疗水平有很大帮助。另一方面,我国人口80%分布在医疗欠发达地区,在远程视界这一模式下,基层医疗机构能利用无现金担保的医疗器械,低成本扩大自己的市场。
对于用户而言,基层有良好的医疗设备意味自己不用往大的医疗机构跑,而且不可否认,远程视界曾给予患者带来许多福利。例如曾给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捐赠5500万元,为各地贫困白内障家庭患者的治疗提供资助等。
但在业内人士看来,这只不过是在沽名钓誉,本质还是为了圈钱。
比如,他们以协同医疗示范工程、国家科技支撑计划、精准扶贫为幌子,避开监管,私自与多地医院开展融资租赁业务合合作。
“下套第一步:话术统一,打着技术支持、慈善扶贫、专家培训、医生集团的旗号,高薪聘请当地退休官员为顾问,听起来高大上。第二步:邀请基层医院院长参会、旅游,吃吃喝喝看表演,再进行煽动性讲话,大家跃跃欲试,一半以上医院当场就能签订协议。接下来就是帮扶科室,一个科室远远不够,还会专门选择有设备买卖需求的科室。”何文称,“现在甚至有些医生集团也正在利用这种模式”。
“不得不说,远程视界的宣传推广策略还是很成功的,特别是宣传册、开会照、公司的墙上到处都是跟各级领导握手拍照的合影,也请很多当地的相关领导来站台,这对基层很多二级医院的管理者包括一些代理商有致命的吸引力。”Dr.2医生笑称,“一般用这种套路的,多半是骗子公司无疑了”。
他分析,其实在整个三级分诊的过程中,二甲医院的地位是非常尴尬的。上面有三甲医院做一个流量中枢,下面沉到社区和一级医院,中间二甲医院整体来说,随着改革越深入患者越少,很多地方的二甲医院已经变成一片荒漠,破产或事实破产的也不在少数。同时,二甲医院并不具备开展很多创新手术与治疗的条件,在内忧外患之下,有远程视界抛来橄榄枝,马上一拍即合。但是在流量贫瘠的地方开展医疗项目,所有人的风险都在异常加大。
周瑜打黄盖,这是一场博弈。不久前,四川一位医院院长就向媒体表示,当初就是因为远程视界答应垫付租金才合作。而据江西某医院院长说,其医院每年毛利润只有200万左右,如远程视界不垫付,根本无法按合同在规定3年内还完1300多万的本金和利息。
另有媒体调查发现,与他们有融资租赁关系的医院,很多都是二甲以下,比如山东沂源县妇幼保健院、河北省邯郸市肥乡区中医骨科医院、湖南省龙山县人民医院等,有的甚至负债经营。
“靠代理商的关系,借公立医院的名声,套租赁公司的钱,让这三方来围着他转,是很高明的手段。”何文认为,融资租赁 远程医疗模式,使远程视界得以快速扩张,也积累起危机爆发的火药桶,“爆炸是迟早的事”。
医院、租赁、资本,谁应该背锅?
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高明的“资本运作”破产了,但上千家公立医院却已经跳进了海量的债务深坑,可怜的基层医院院长们只能等待法律主持公道,将他们拉出苦海。
债务危机远未解决,留下一地鸡毛,谁最应该背锅?
是医院吗?Dr.2医生认为,目前很多医院的管理者会陷入一个巨大的误区:认为大楼盖好了,机器设备都装好了,医生和专家都来了,病人就会蜂拥而至,这基本上就是在做梦。
“由于互联网的普及,医疗信息获得更加容易,不会再像以前医患之间的大量信息不对称。并不是在医院门口拉个横幅或者是稍微宣传一下病人就会来,这基本上是在胡扯,不光是他们,现在全中国大批的私立诊所跟投资的医院装修的异常豪华,其实根本就没有病人,只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是资本吗?值得一提的是,2016年前后,远程视界两年内先后完成累计超过10亿元的两轮融资,而顺利跻身“医疗独角兽”阵营,这才获得多方关注。
Dr.2医生透露,“全中国至少有超过几十家的投资上千万甚至过亿的诊所,包括一大批上市公司,将面临血本无归的境地。这本质上也是一种庞氏骗局,通过盖好的诊所再向大的投资方去拿新的钱,拿了新的钱再往新的诊所里面投,在没有真实业务支撑情况下,崩盘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越往后拖亏得越大。”
一位不愿具名的投资人直言不讳,这实际是在药厂和器械厂商驱动下,诞生的一批“通道业务”,特点如下:1)合法:在现行法律架构下合法,做的好的,甚至在未来很长时间内仍然合法;2)赚钱:做好了可以赚很多钱;3)秀外:每个项目包装都非常好,有广阔的前景和伟大的使命;4)惠中:主营业务有两种,卖不能直接卖的货,给不能直接给的钱;5)逆行:业务本质跟国家的规定或者国家期望的行业发展方向相反。
他同时表明立场:“不管盈利能力多么强,我们也不会服务这种公司。最直接的原因是,虽然短期收益好,但万一监管环境发生变化,这种公司的价值可能马上归零。”
刑民交叉案件:律师建议这样维权
到底是谁的责任?
远程视界的倒台是一个多方面的问题,并不是像某些吃瓜群众分析所说的他就是来诈骗的,从开始到现在它还是想做一些事情,但随着巨额融资的进入,只能被迫不停地向上膨胀,饮鸩止渴。
事件发生后,投资界记者第一时间联系北京中闻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程久余律师,他认为,这是一起典型的刑民交叉案件。
从民事角度看,第一,远程视界低价采购医疗设备,融资租赁公司作为出租人、医院作为承租人签订《设备融资租赁合同》,约定融资租赁公司根据医院的选择向远程视界采购医疗设备出租给医院,医院按期支付租金,几年后设备归医院所有。远程视界与融资租赁公司签订《最高额保证合同》,为医院偿还租金等提供担保。远程视界招收代理商并收取保证金。
第二,据检索裁判文书网了解远程视界公司有多起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件,除了管辖权异议裁定外,进行实体判决的,均为医院方、远程视界败诉。上述属于正常。
那么,远程视界是否构成合同诈骗罪?
程久余律师提到,在发展前期即2017年以前,远程视界低价买入高价卖出,为医院提供保证,与医院分享收益,正常交付设备,如有亏损由公司股东以投资款弥补亏损,还算是正常商业交易,没有明显涉嫌刑事犯罪的情节。
但在发展后期即2017年远程视界出现资金链紧张时,根据公开报道信息,并且在医院未收货的情况下,欺骗医院并让医院签署《收货确认书》,并以此《收货确认书》要求融资租赁公司放款。如果上述公开报道信息为真实的情况下,在远程视界在签订和履行合同过程中,远程视界涉嫌虚构事实或隐瞒真相,涉嫌合同诈骗罪。
而对于代理商来说,远程视界收取代理商高额代理保证金,是否涉嫌诈骗,还需根据调查后的证据才好判断。
现在,融资租赁公司、医院、代理商各方都在寻找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案,融资租赁公司、医院、代理商应该如何维权?
他建议:第一,融资租赁公司作为出租人,基于公立医院有偿还能力,自然是会采取民事诉讼、仲裁并尽量进行财产保全的方式进行维权。
第二,医院方在不考虑有其他因素的情况下,应该在应对民事诉讼或仲裁的同时,向公安机关进行刑事报案方可解决此问题。
第三,代理商在有诉讼能力的情况下,也可以采取财产保全后采取民事诉讼或仲裁方式,如果无效,在有证据证明远程视界涉嫌诈骗的情况下,可以采取刑事手段进行追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