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小说全文阅读】周末阅读 | 一叶知秋的美丽
一片树叶,应该是最早知道秋天来临的。秋天的树叶,即便没有风,也会静静地从枝头飘然而下,落在草地上,小河里,大路边,落在公园里的长椅上,甚至某个路人不知情的肩膀上,无声无息的。在这样一个四季不分明的南方,秋天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来临的。天空中闲闲飘过的云还不知道,河里悠然游过的鸭子也不知道,当然忙碌着或是悠闲着的人们更不会知道,秋天是什么时候来的,树叶儿已经知道了。
一个很寻常的仲秋的下午,我沿铁轨延伸的方向向西走去。穿行在群山中的火车呼啸着从身边掠过,只留下一阵风和一阵很复杂的味道,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山林又重归于静。远远地,看见一群鹅黄色的人影在闪动,在午后的阳光下衬着身后隧道那黑黢黢的背景,耀眼地晃动着,就像一幅秋天的画。
从小在铁路边长大,我知道,那是—群正在养护铁路的养路工,那一亮一亮闪动着的,不知是他们手里的镐头,还是他们滴落的汗珠?走近了,他们晒得跟桐油纸伞一样的脸上和裸露着的肩背,真的就挂着那样的颜色,不正是眼下很流行的男人的颜色吗?穿过长长的隧道,—抹红色突然地进入眼帘,像一篇没有伏笔就直接进入主题的小说。
记得高尔基说过,读契诃夫的小说,作者的心灵就“跟秋天的太阳一样”,“照亮了那些热闹的路,曲折的街,狭小龌龊的房屋”。真不知道,照耀着隧道黢黑背景前那点鹅黄的,是不是就是契诃夫那样的“秋天的太阳”呢。
前些天天冷,在这样“一个悒郁的晚秋的日子里面”,“一切都是奇怪的,孤寂的”,转眼就有树叶先是黄了,转眼又红了。那样的红,在整整一片苍郁的丛林中,真让人有些意外,仿佛一道划破漆黑夜空的闪电,瞬间把平静的绿色和宁静的山林劈开,让人莫名地有些兴奋。
一树的红叶,是比较常见的树形叶形,像飞鸟的羽毛,不是很大,但很有精神,在高原阳光无情地穿透下透着血液的浆红,通明透亮的,很纯净。原以为只有清翠欲滴,哪里知道这秋日的嫣红也会流出来,像高脚玻璃杯里盛着的醇厚的红酒一般。
叶面微微泛起一层釉一样的光斑,没有一星点灰尘,裸露在自然界里,裸露在日光下,裸露在我的目光里的,没有任何的遮掩和修饰,也没有任何的不自然。那时我想,“裸”应该就是生命最自然的状态,最原始的状态了吧,那是不是也需要一些勇气呢?
在乡下也好在城市也好,几棵树总是有的,柳树发芽了,我们说春天到了,梧桐叶黄了,枫树叶红了,就知道那是秋天到了。那夏天呢?夏天的叶子是绿的。抬眼是叶低眉是叶,春也好夏也罢,有了叶的烘托,那些招摇的红花才有斗妍的舞台,才变得有些意味,才有花花世界。
好在自然还是公平的,总还留了一个季节给树叶的,让她们在秋天可以有一次尽情的绽放,有—次心跳的感觉,她把一生之中最美丽最绚烂的颜色留给了这个季,让这样的季节多了一些色彩。
所谓的—叶知秋,不一定就是落下的那片树叶吧,很多树是不落叶的,是常绿的。能知秋的叶,一定是那些非常“敏感”的叶子——对季节的敏感,对风的敏感,对阳光的敏感。其实,生命就像一片树叶。早先,当风轻轻叩响春天的大门,它们还只是一个芽,在树的母体里悄悄地孕育着,直到有一天,一个小小的生命探出小脑袋,那时她还没睁开眼睛,只能好奇地倾听自然界的声音。
在风的摇篮里,它们慢慢地舒展开第一片叶片,就像一个刚刚睡醒的婴儿伸了伸肉嘟嘟的小手。她努力地伸展着,用尽全身的力气……风过无痕,不知不觉中,叶子从嫩绿变成翠绿,变成深绿,然后变成了黄色和红色。
台湾作家刘墉说,成长是一种美丽的疼痛!一个人的长大,是成长,一棵树变得枝繁叶茂,也是成长。每一次的长大长高,都要经过一次痛苦的蜕变,就像蝌蚪变成青蛙,蛹变成蝴蝶一样。这只是一个过程,一个过于简单和短暂的过程,不是吗?绚烂如其,平淡如斯。
日落了,风起了,站台上渐渐积起一层薄薄的落叶。一个年轻漂亮的女站务员,拿了扫把在很认真地清扫落叶。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就像—片正在伸展的鲜嫩的树叶,正迎着风迎着太阳的余辉悄悄地绽放。她微微蹙着眉,扫得那么用心,让我一下就想到了黛玉葬花。
“每天都要扫吗?”我问。她笑笑,反倒问我:“不扫干净的话,被风吹得到处都是,会不会让人觉得荒凉啊?”风吹过来,刚扫拢的叶子又七零八落的了,就像我的心情:枝头上的树叶子,是不是落下后就没用了,生命就完结了呢?
中学上植物课的时候,对树叶特感兴趣,什么银杏啊鹅掌楸的叶子啊,常常捡来夹在日记本里,时间一长,慢慢就黄了。出来前那天,在旧日记本里翻出一枚叶脉书签,记不清是自己捡的,还是谁送给我的了,说不定就是铁路边某棵树的叶子呢。
清晰的叶脉,细细如丝般地,密密地交织着,让人很容易想到人身上的血管,这也该是树叶的血管吧。现在固然看不出来当时的树叶是绿色的,黄色的,还是红色的,到至今还保留着健康的形状,隐约还能看到当初的风韵。
顿时想起欧·亨利的小说《最后一片树叶》,里面那个患了重病的年轻姑娘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天天望着窗外,心想等窗外那棵常青藤的叶子落尽,她的生命也就到头了。可日出日落,风狂雨骤,那最后一片和她生命息息相关的叶子,却—直没掉下来!原来,是一个老画家在姑娘生命的最后时刻,完成了他一生之中最杰出的作品:画了一片永远不会褪色更不会凋零的常青藤叶,永远地挂在她的窗前!
眼下我想起的是另外一个人,不知他的病床前,有没有一棵那样的树,那样的树叶?一个姓姚的退休老劳模,一个老养路工,曾经像铁道边上一棵会行走的青松,在我走着的这条铁道线上,整整走了四十多年,生生把一头黑发走成了苍白。
每一根枕木都熟悉他的脚步,每一只飞鸟都记住了他的身影。但他终于老了,步子蹒跚了,目光呆滞了,身子干瘦,皮肤起皱了,直到重病缠身,卧床不起……那次我看见他,忍不住好一阵心酸。但他平静而又强打精神的样子,让我陡然想起,其实他就是一片永不凋零的树叶,永远地挂在铁路这棵大树上,挂在我和许多人的窗前!
人都本能地渴望生命永远绚烂,但每个人都注定要从那个最高点跌落。由绚烂归于平淡实在是人人必经的过程,那是一种美丽的疼痛,也是一种疼痛的美丽吧。
绚烂是我,平淡同样是我!
作者简介
后亚萍,1995年毕业于西南交大。中国铁路作家协会理事,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昆明市作家协会会员,官渡区作协理事。现为昆明局集团公司融媒体中心报刊编辑。著有散文随笔集《绣娘秘语》等。作品曾获《云南日报》文学奖、《边疆文学》新人奖。
编辑 赵熠 杨紫轩
审核 杨林
★中国铁路昆明局集团公司融媒体中心出品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