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句子迷】博尔赫斯经常会谈起自己的失明|曼古埃尔
从最初的几次拜访开始,我就觉得博尔赫斯的寓所仿佛存在于时间之外,或者说,存在于博尔赫斯通过文学体验而构建的时间里——这时间涵盖了充满韵律和节奏感的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和爱德华时期,囊括了北欧中世纪早期;既有二三十年代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也有博尔赫斯热爱的日内瓦;是德国表现主义的时期,是被唾弃的庇隆时代;是马德里和马略卡岛的夏日,也是他第一次受到美国人民的热情欢迎、在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度过的数月美好时光。
博尔赫斯在马略卡岛,1919
正是这些经历和体验,构成了博尔赫斯世界里的时间节点、它的历史和它的概貌:一切是过去,“当下”很少出现。
博尔赫斯很喜欢旅行,却无法看见游历过的地方(大学和基金会是从六十年代开始才频繁邀请博尔赫斯的),因而对于这个需要感知的世界,他带有一种特别的轻视,唯独阅读的体验除外。
撒哈拉的沙或尼罗河的水,冰岛的海岸,抑或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废墟,所有这些给人带来愉悦或惊恐感受的万事万物,只不过证实了《一千零一夜》某一页中描绘的场景,证实了《圣经》中的记述或《尼亚尔传说》(The Chronicles of Narnia)中的记载,以及荷马或维吉尔的吟诵。而博尔赫斯则将所有这些“印证”珍藏在自己简陋的寓所中。
在我的记忆里,博尔赫斯的家避风又温暖,充满香气,因为管家范妮总是坚持要把暖气的温度调得很高。她也会在博尔赫斯的手帕上喷洒古龙水,再把它放到他外套胸口的口袋里,让折好的手帕露出一角。寓所很幽暗,可能是为了让失明的博尔赫斯更容易适应,也能营造出一种让人觉得舒服的疏离感。
博尔赫斯的眼疾很特殊,从他三十岁起就不断扩大、加重,一直到五十多岁时彻底失明。从出生那天起,博尔赫斯就知道自己注定会失明,因为他知道自己遗传了祖母和曾外祖父的弱视。他们都是英国人,在离世时也都已失明。这种遗传也来自博尔赫斯的父亲,他几乎是在和博尔赫斯相同年纪时开始失明。但老博尔赫斯在去世的前几年接受了手术,术后便恢复了视力。
博尔赫斯经常会谈起自己的失明,大多数时候也都忆及文学:他会隐喻地说这是上帝“绝妙的讽刺”,因为上帝同时赐予了他“书籍和黑夜”;也会以弥尔顿和荷马这两位杰出的盲诗人来追溯历史;或是从迷信的角度说自己是继何塞·马莫尔(José Mármol)和保罗·格鲁萨克(Paul Groussac)之后第三任患有失明的图书馆馆长;又或是以科学作比,感叹自己无法在周围浅灰色的雾气中分辨出黑色,但也会因为能感知眼睛唯一可以辨识出的黄色而高兴。
那是他钟爱的老虎的黄色,是他偏爱的玫瑰的黄色。
博尔赫斯1955-1973在国家图书馆
博尔赫斯的朋友们知道他喜爱黄色,因此每年他生日时都会为他买上色彩鲜艳的领带;而博尔赫斯则会引用奥斯卡·王尔德的话来表达感受——只有“聋子才能戴像这样的领带”,或是用悲叹的语气感慨失明和老年迟暮是独处的不同方式。失明让他封闭在孤零零的房间中创作着姗姗来迟的作品。他会在脑海中建构要写下的句子,待语言组织好就用口述的方式讲给身边最先遇到的人。
博尔赫斯的寓所仿佛存在于时间之外,或者说,存在于博尔赫斯通过文学体验而构建的时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