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传国的悲剧本来可以避免

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泌尿外科主任肖传国因卷入伤害纠纷,被司法机关采取强制措施。这是一个纯粹由民事纠纷激化为治安纠纷或者刑事纠纷的案件。这样的悲剧本来应该可以避免,但由于各方面的原因,最终却酿成了一场灾难。

根据新闻报道提供的材料,双方当事人曾经因为一些所谓的科学问题发生争议,但是在我看来,这是一个非常不正常的现象。科学家提出的科学假设或者科学论证如果存在瑕疵,那么,学者应当在专业刊物上与其进行商榷,或者在互联网站上发表对比性的文章,以此吸引学术界同行进行分析批判。

假如只是在互联网上发表只言片语,或者只公布自己提供的证据,不允许对方提出反驳的证据材料,自己搜集证据、自己充当法官,最后认定对方是“骗子”,那么,这不是进行科学打假活动,而是一种典型的人身攻击。

令人感到不幸的是,由于我国新闻媒体从业者并不了解科学论证的基本特点,不了解科学讨论的程序规则,更不了解现代科学发展的基本规律,所以,往往随着某些话题人物制造的新闻话题随意地炒作。这不是在反对伪科学,而是一种典型的学术独裁。

现代互联网络为每个人提供了发表言论的空间,但是,互联网络的使用者必须充分意识到,尊重他人的权利与保护自己的权利同样重要。假如设立互联网站只允许自娱自乐,不允许被批评的人或者所谓被揭露的人发表不同的意见,那么,这不是在进行学术批评,而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

评价学术成果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工程,不能因为少数人怀疑学术成果,而全盘否定学者的研究结论;也不能因为多数人作出肯定的评价,而认定学术成果白玉无瑕。假如新闻报道提供的证据材料完全属实,那么,我可以肯定地说,双方当事人争论的绝对不是一个科学问题,而是一个民事侵权纠纷问题。

从理论上来说,任何人都可以对学者的成果提出批评意见,但是,批评者必须拿出具体的证据材料,不能因为个别人反对学者的观点,而彻底否定学者的学术成果。

在这个事件中,双方各执一端争论的问题是,究竟有多少人承认涉案当事人的科技成果。这个问题由专业之外的学者进行评价,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无聊的举动。假如认为学者的观点是错误的,应当撰写专业学术论文,逐一批驳学者提出的观点,不能因为学术界有些人不认同学者的观点或者做法,而认为学者的做法是一个骗人的把戏。假如允许这样的批评方式存在,那么,科学就很难向前发展。

可令人感到不幸的是,由于新闻媒体特别是互联网络媒体的推波助澜,将学者推向了非常被动的地位。目前的中国科学界尚未建立一种公开听证的机制,所以,学者很难通过科学自治团体表达自己的意见。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当侵权纠纷案件进入司法领域之后,一些地方的法官居然试图以司法审判的方式对科学问题作出鉴定,这真是中国司法界的悲哀。

法官不应该对双方争议的科学问题发表任何意见,而应该对双方言论是否涉及民事侵权作出裁判。

如果有一方当事人在发表意见的时候使用带有侮辱性的语言,直接侵犯了对方当事人的人格权,那么,法官应当毫不犹豫地判决侵权成立,并且追究当事人的法律责任。而当法官将科学正确与否作为司法审判标准的时候,就已经背离了法律所规定的司法独立原则,不适当地介入到科学领域,成了某些人的帮手。

这个案件的悲剧意义就在于,将自己的名誉视为生命的学者,面对的却是社会转型时期相对混乱的学术环境。政府试图通过各种方式重建科学秩序,但是,由于政府权力的不当介入,结果导致中国的学术界乌烟瘴气。从理论上来说,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乃至中国社会科学院只是政府的咨询机构,政府不应该确定所谓的行政级别,更不应该给院士提供各种特殊的福利。

说到底,科学院院士、工程院院士乃至中国社会科学学部委员都只不过是学术界自我评定、自我认可的一种方式,政府不应该强化其社会地位或者增加其社会福利。

假如把科学院院士、工程院院士乃至中国社会科学学部委员当作是一种学术荣誉,那么,应该由学术界按照公开的原则进行评选,并且将有关学术评价的标准以及评价的程序公之于众,并且将当选院士的科研成果张榜公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党同伐异。

在科学面前我们应该时刻保持谦卑的姿态。对于行政机关权力的不当介入我们应当保持高度的警惕,但与此同时,也要防止少数人打着所谓反对伪科学的幌子,不断地混淆视听,破坏人们的想象力。科学的发展允许失败,科学的发展需要奇思妙想。假如没有一个宽松的社会环境,那么,科学就会成为少数人手中的工具,他们动辄打着反对伪科学的旗帜,对学者痛下杀手。

这个案件给我们的最大启示就在于,应当尽快建立学术界的自治团体,并且不断完善学术规则,以公开的学术听证会代替互联网络上不负责任的打假活动,鼓励学者将所有的学术成果通过互联网络展示出来,接受全世界科学同行的检验。

与此同时,中国政府应当尽快修改科学院、工程院院士、社会科学学部委员的评审规则,禁止权力机关介入到科学领域,通过评选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干预学术界的活动,鼓励学术同行在公开刊物上表明自己的观点,以公开的方式推荐或者举荐科学院、工程院的院士和社会科学学部委员。

如果发现科学院、工程院的院士和社会科学学部委员推荐当选的院士在科学研究中存在弄虚作假的现象,所有的推荐人都必须向社会公开道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强化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院士和中国社会科学学部委员的道德意识,才能逐渐地改变中国科学界的混乱现象,才能促进中国科学的健康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