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小说】怎么评价李碧华《胭脂扣》小说?

2019-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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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胭脂扣>文章开篇并没有着重笔墨描写女主人公"如花"的美貌,而是通过她前往报馆求助登寻人启事:"十二少:老地方等你.如花" 渲染出清冷凝滞的氛围拉开了往事的序幕.十二少是"南北行三间中药海味铺的少东.眉目英挺,细致温文",常于莺莺燕燕,花团锦簇,蝶间戏舞,见过众多女色的他对于娼妓的态度本该是玩腻就换,绝不沾身的态度,为何会沉溺于他与如花的这段情无法自拔到背弃家门,离经叛道?若是着重于情爱描写的一般作者,故事的笔墨便会无限放大如花的美貌

《胭脂扣》文章开篇并没有着重笔墨描写女主人公“如花”的美貌,而是通过她前往报馆求助登寻人启事:“十二少:老地方等你。如花” 渲染出清冷凝滞的氛围拉开了往事的序幕。

十二少是“南北行三间中药海味铺的少东。眉目英挺,细致温文”,常于莺莺燕燕,花团锦簇,蝶间戏舞,见过众多女色的他对于娼妓的态度本该是玩腻就换,绝不沾身的态度,为何会沉溺于他与如花的这段情无法自拔到背弃家门,离经叛道?若是着重于情爱描写的一般作者,故事的笔墨便会无限放大如花的美貌,又或者牵扯出两人在儿时早就有过一段相逢的姻缘,试图把故事的逻辑漏洞填补过去,给相爱找上很多与爱无关的借口。

但李碧华不是一般作者,虽然她写的是情欲,靠着香艳华丽的场景描写,或者数个“她是极美的”肖像描写就能把十二少为“如花”神魂颠倒的理由搪塞过去,但她知道文章合理性差了一点都不能把那个“欲”字突出,这样充满戏剧张力的故事情节缺少了逻辑的关联读者也很难信服,于是如花的形象刻画就显得尤为重要,少了一笔,这个故事都说不圆。

一个富家少爷苦恋妓女的故事听来或者看来都很是可疑,至于么?不过是一个姿色佳上的妓,就算是倚红楼红牌阿姑又如何,怎么有男人敢抛下显赫的家世,锦绣的前程和未过门的娇妻,只为和她求得一时快活。这样的故事不要说在善于论证计算讲求合理性的现代人眼里说不通,就是放到了古时候,这样冲冠一发为红颜的佳话也只能存在于珍奇杂文里成书。

但对于如花的精巧刻画使得李碧华把这个凄婉的故事说圆、说透,让人不得不信服,在香港的石塘咀,有一个夜夜灯火通明的高等妓院,等级森严,秩序井然,位列塔顶的红牌阿姑是个叫如花的姑娘,身姿曼妙,面容姣好也就罢了,要命的是她身上独特的气韵,身处红尘却不染脂粉习气。

当她以鬼的形象出现在现代男人面前诉说着前尘往事请求帮助时,也不经意的让那男人为之心生暧昧,时刻记挂,即使是五十多年前的打扮“穿一件浅粉红色宽身旗袍,小鸡翼袖,领口袖口襟是那个绲了紫根桃红双绲条。”也让人产生“一时间,以为是香港小姐候选人跑到这里来绕场一周。”的错觉。

她打破了人们对古时妓女的一切粗鄙猜测,原来妓女可以是不粗俗,不泼辣,不娇柔作态,不一手软帕挥动说着,“来嘛,大爷。”也不依着门槛嗑地瓜子满地的形象。啊,怪不得吸引人呢,果然是鸨母细心调教出的一等阿姑。但李碧华也没有把她的气质过分夸大成不染纤尘,人淡如菊的闺房小姐,还是借他人之口说了她过时的装束有些俗气,妆容上的胭脂色太红也显俗气,符合了她原本是深巷妓且游离于现代的身份。

笔头一收一放之间,人物跃然立于纸上。

如花作为鬼魂来人间寻十二少时,听闻现代香港某些讨生活的菲律宾女孩“一叫便肯过夜”的惊诧表情和被人疑惑反问“难道你们不也是?”的受辱神色叠加在一起,都形成了她自尊骄傲的形象。即使不是出生名门,外人半点也看不出她是旧时代的妓女。就是这样独特细腻的刻画,使得如花这个角色饱满的格外惹人心疼,整个故事而后发生的为爱殉情便也通畅了起来。

甚至,单看如花的分寸感和礼节,读者都会觉得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千金。比如,她已是鬼魂向报社的广告人求助登广告寻十二少时,怕被报社人的女友误会坚决不留宿。因为知道自己是“局外人”不得给小情侣添来无端的麻烦,哪怕成为了一缕孤魂都要认真地恪守着这样得体的原则,她对分寸尺度的拿捏实在让人心生好感。

这样的细节还有很多,当她作为鬼魂时明明可以穿墙而入,偏偏要按下门铃,有礼貌的对主人宣告“我来了”。当报社人的八卦记者女友上门查岗时,如花为了让她信服自己的身份真是女鬼,而非报社人为艳遇编出的离奇借口,她脱下旗袍让八卦记者女友查看她身上缠缠绕绕的裹胸以证她并不属于这个时代,这离奇的故事也并非捏造。

哪怕妓女做的是皮肉营生,早该习惯了“毛巾老契”观摩她的身体,如花也执意要去厕所宽衣,避让男人。就连一初无意闯进了无人的卧房,她也抱歉的赶紧走开退避。

故事越发合理,就连现代对港姐评选评头论足的报社人都自白“才第二日,我便对她好感陡增。”,哪怕十二少见过霞光万道也很难不被她吸引。

正应了那句“有大家风,无青楼习。”

她的痴情,她的有礼,她的惆怅糅合在一起哪个男人不会为之神魂颠倒,就连八卦女记者都为她的出现吃醋,可不是,和这样一个旧派的女子如水般的温柔敦厚相比,什么新潮的刁蛮任性都不再可爱。

怪不得十二少愿意和她一同私奔,弃万千于不顾,故事合情合理,只有一个时刻散发着人格魅力的女人才能把男人魂魄都勾走,若是她的温柔中隐匿的骄傲再时不时的流露出来,亦刚亦柔,那便是天下男人任意都挣不出情网了。

管他呢,功名利禄也好,父母恩情也罢,都比不过我和如花神仙美眷的小日子, 只我两人的小日子。你们不是不许吗,不是嫌她出身低贱带衰家门配不上我们这样的人家吗,那我便和你们脱离了关系,不做这家的少爷,那你们还能说道什么不相符之类的话来损我俩的恩情吗?

故而十二少一时头昏发热和家业道别也不让人惊诧。

妓寨培养出如花的率直,娇媚,混合后天教导出的端庄,分寸,再加上她与身俱来的高傲,清冷,这样一个矛盾的焦点怎能叫人抗拒为她日思夜想,寝食难安,辗转反侧。

笔墨凌厉的刻画使得这场悲剧的开始有了名目。

“曾相爱”和“仍相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如花刚烈地想用死亡定格她和十二少此刻即将陨灭的爱,把他提出的分手给堵回去,把他日后浪子回头,另娶良人,再生下儿孙承欢膝下的可能给扼杀,不是她恶毒,是她太情深。她不想多年以后回首,十二少提起和她的前尘往事只是用“年轻做过的错事”概括,那样悔过自新的一摆手会戳伤了他们曾经有过的情爱。

如花明里和十二少一同口服鸦片,暗里在十二少的酒中加入了四十粒安眠药,她自己死意已决,若十二少不敢赴死也会死于药性发作的安眠药,她想赌一把十二少敢不敢为她俩的情终自杀。

“这个男人,她要据为己有!

自己得不到,谁也不可以得到!对于赌,她耳濡目染,甚至于精通,这一铺,就是同归于尽,连本带利豁出去!”

如花先吞了鸦片,给十二少分了一份,不等十二少回话便以肃穆的神情来交代后事:“如果,你也有一点真心——”她心中想“是的,如果你也有一点真心,便死于殉情;如果掉头她去,也死于被杀。” 这是一场心理上的豪赌。

她一心以为这两手准备注定了十二少和她会于阴间相逢,便在阴间苦苦守候,不敢轮回,哪怕十二少懦弱地偷生她也要用死将他们两人以爱情的名义捆绑在一起,让他无福享受抛弃爱人后浪子回头带来的所有福报。

在小说里,李碧华描写阴间投胎秩序混乱,很容易冲散,——“是的,尤其到了授生司,人群拥挤赶逼,就像—车站候车的纷乱情形。” 这也解释了为何如花像磐石般枯等怕错过十二少,因为她赌十二少后她一步也吞下了生鸦片,无畏的殉了情,如花认为自己的爱人不会苟且偷生让她一人孤苦的离开,可久等不来她的爱人让她心生疑窦,不惜以来世七年的阳寿换来人间七日的游荡。

以后的情节,可以想象:十二少,他并没有为如花而死,他颤抖着,倒退,至门前,门已上锁,花布帘还没有掀起,整个人也倒地昏迷。被人救起,捡回了一条命。

没有约定好的豪赌才最能检验人心,应急不过脑的反应才叫人心寒,可如花拼了一条命,什么都换不到。

如花寻人算命测字,是“暗”字,吉兆。一个日又加上一个日,日加日,阳火盛,在人间。

十二少的日子,竟那么地长!

真是一个笑话。她什么都没有——连姓也没有。他却有大把的“阳火”,构木为巢,安居稳妥,命比拉面还长,越拉越长。

世间女子追求的都是一样的滑稽。

末了,如花得到了十二少陈振邦的消息,他后来过上了家人安排好的生活和未婚妻结了婚,还有了一个儿子,但晚景萧疏,只得在绍氏电影制片厂做茄喱啡【龙套】糊口,他儿子描述:“老实说,我那父亲,他在我很小时已离弃我们母子。战事发生,生意凋零,家道中落,我还是靠母亲辛苦培育长大……”,“我恨他对我母亲不好,对我也不疼惜,扔过一旁,自顾自抽鸦片去,戒了再抽。听说,他在娶我母亲之前,还迷恋过妓女……”

也不知说十二少是情深还是薄情呢,若是情深,他为何不敢与如花一同殉情,还另娶有了孩子,苟且偷生;若是薄情,他为何不好好打理家室,作出一副无法自拔的模样。

最后十二少还是没能戒了鸦片,他的晚年以社会新闻的形式露了底,还罚了五十元钱。

在1932年的江湖小报上有这样的描写:“青楼情种,如花魂断倚红。名妓痴缠,一顿烟霞永诀;阔少梦醒,安眠药散偷生。”

痴情无解药,逻辑没法把一个“痴”字说得通畅。

“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这是十二少讨如花欢心做的花牌上刻的,十二少还为如花送上过各式礼物:芽兰带、绣花鞋、襟头香珠、胭脂匣子、甚至还有一张铜床。

他曾爱过,也为这份爱全力以赴过,离家出走,抛下了少爷身份向戏院老倌拜师学艺。奈何不红只得靠如花迎客养活,抽鸦片纾解郁闷,行差落错,清醒后又懊悔,每日反复。

情愿十二少在苟且偷生后反复吸大烟是为了舒缓没能以身殉情的歉疚和懦弱,活在愧疚里好歹也算是对这份情的弥补,起码清醒着还能因如花而痛苦,但他对正牌妻儿的亏欠又那什么来偿还呢。这样一个温润的少爷,像如花所愿,他并没有和别人过上恩爱的日子,但也没有衷守他们的那段情,晚景凄凉,晃晃度日,再合适不过了。

如花消失在了十二少做工的制片厂,再也没有回来过,她萧瑟的走了,也许是没有认出十二少,也许是见到了但无话可说,但也许说了话,却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是含着恨和眼泪走的,还是一切都谅解了,释然的投胎去了,谁也不知道。

书中有一段情节,如花怕引起记者小两口的误会,察言观色,执意不留宿,李碧华借报社广告人之口说出:“她是一只多么可怜的鬼,我们竟不能令她安定度过一宵?她的前生,已经在征歌买醉烟花场所,无立锥之地,如今,连锥也无。我很歉疚。”

如花走时是怎样的心情,没人晓得。只知道,她在人间留了一枚胭脂扣,景泰蓝,款式精致,打开匣子,里面尘封了一段泣血的往事,一场没有输赢的豪赌,错错对对,只能遗憾,无法评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