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广仁代表作】周广仁先生的小目标
导读:昨天是伟大作曲家贝多芬的生日,今天是我国著名钢琴教育家周广仁先生九十周岁生日。音乐之光所希望做的,就是把四类音乐家的艺术造诣与人格魅力,传递给学生、家长与广大音乐爱好者,这四类音乐家分别是:音乐教师(教育家)、作曲家、音乐表演艺术家与音乐理论家。
如果要问这四类音乐家孰轻孰重,相对不引人瞩目的音乐教师(教育家),具有毫无疑问的重要性与优先性!因为一切作曲家、音乐表演艺术家与音乐理论家都首先需要音乐教师(教育家)培养。
因此我们要热烈祝贺为我国钢琴教育贡献巨大的周广仁先生生日快乐!今晚在北京中山公园音乐堂,也将上演一场周广仁先生的生日纪念音乐会,预祝本场音乐会取得圆满成功。今天的公众号,我们通过九个视角,来带大家回顾周广仁先生的教学经验,希望这些宝贵的文字,能够更便于大家记住周先生的丰富教学理念与传奇人生经历(本文的材料源自多篇文章,除周广仁先生的个人文章外,很多访谈仅在首次出时指出处,特此致谢)。
一、周广仁先生论钢琴教学
——回顾篇
我一个人弹不了琴不要紧,我要让更多的人会弹琴。(1982年,周广仁先生手指受伤后说。)
中国老百姓不会不喜欢钢琴的,我们需要做工作,让他们熟悉钢琴这个丰富优美的乐器。通过20多年的努力,我们不仅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出色。现在北京的音乐厅里坐满了安静地听钢琴的大人和小孩,令一些外国同行感到十分惊讶。(90年代,周广仁先生组织国内各种青少年钢琴比赛到策划组织中国自己的国际钢琴比赛)
我的祖父是搞实业的,他特别喜欢帮助人,经常做积德行善的事。他告诉我们要“踏踏实实地做一个有用的好人,认认真真地做好每一件小事”。我的祖母对我的影响更为深刻,她的性格刚毅坚忍,我能平静地看待生活、积极地对待困难和挫折,都与祖母对我的影响分不开。
我的父亲为人宽容、人缘极好,他毕业于上海同济大学工程系,后又前往德国汉诺威攻读机械工程博士学位。我的母亲是一位聪明智慧、大方开通的贤妻良母,她善良美丽,从小读古文、背唐诗,颇有文化气息。
母亲随父亲去了德国,学会了德国家庭主妇的全套本领,包括待人接物的礼节和习惯。她可以用标准的德语说和写,会游泳、会跳交际舞,还会一点钢琴。我从母亲那里学到了许多优秀品质,特别是她的贤良、谦虚忍让和乐于助人的精神,都让我受益匪浅。 (史青岳采访)
我从小就喜欢教学工作。记得在幼儿园时,有人问我将来长大了做什么,我说当老师。我好像觉得做老师比做什么都幸福似的。所以我比较早就开始钢琴教学。十六岁起就教小孩了。到了演出单位后也教。现在则主要从事教学。教学本身是另一方面的学习。
教学相长,很有道理。很多东西我是从学生那里学来的。在解决学生问题的过程中我自己也掌握了知识。教学是个非常丰富的、充实自己学问的工作。在五十二年的教学工作中,我一直在学,也一直在变,在进步。教学本身就是不断总结。学生的性格、条件都不同,素质、心理状态也不同。——(赵晓生采访)
美国讲学的影响很大,他们说我是最好的大师,而且很惊奇我的英文这么好。当时有位美国音乐界的朋友对我说:“尊敬的周女士,我真想知道您如此固执地要回中国的原因是什么,您对中国的未来怎么看?”我说:“我的祖国是中国,我回中国是天经地义的。虽然我的祖国正经历着一些苦难,现在还穷,但我相信它一定会富起来,实现振兴的。
一个人的一生不是自己策划的,一半是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另一半是历史把你推到那个位置,我的运气算好的。实事求是地讲,我不是天才,我只能承认我是努力的好学生,我学习很认真,学什么都有兴趣,而且要学就学好。我是个乐观的人,我们的钢琴事业经过几代人的努力,能够发展到今天这个水平已经非常好了。
我只是一个带路人!不管学生是怎样,我都很耐心,没有着急过,做学问,总会遇到困难。但是我骄傲的是,我对于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方法,他们现在都很成功。我在工作、教学中不断成长!我慢慢努力吧!
“向前看,我有一个中国钢琴普及的目标。” (答赵世民的问题:“您从小到大,从青壮年到老年,每当遇到生理上、心理上、精神上的困难是怎么扛过来的?” )
钢琴演奏是很艰苦的职业,有的人天分比较好,有的人天分普通一点,练琴的路子也不一样。时代不同了,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赶上动荡的时代,艺术人才很难发挥;时代好,环境安定,机会也就多。今天,我们是赶上了安定的时代,我认为追求艺术之梦的人一定要懂得好好珍惜。
二、周广仁先生论钢琴教学
——学生篇
应该说,我们现在具备的条件比十年前二十年前要好,起码录音带和CD多了。我们学琴的孩子除了自己弹几个曲子之外,应该多听听。听好的演奏家的演奏,不要只听自己弹的那几个曲子。我们很多孩子只想听他弹的那几个曲子来模仿,其实这种听法是不对的。我觉得应广泛点听,例如听莫扎特奏鸣曲,贝多芬奏鸣曲,包括交响乐,最好听点音乐会。家长都往往强调孩子们很忙很忙,从来不听音乐会,除非很好的钢琴家来了才去听。
我们常常给学生说:响而不砸,轻而不飘。我听有些钢琴家演奏,他可以弹得非常响,但这声音仍是圆润的,而不是尖锐到让你觉得刺耳。那么,我要说,这种响就是好的。有的学生常常把声音弹得较难听。因为他手腕是紧的,僵的。这样的声音没有共鸣,没有余音。我觉得这种声音就不甚好。
我们的学生常常会比较熟练地弹一首李斯特超技练习曲,却弹不好一首莫扎特奏鸣曲。问题就出在手底下缺乏对每一个音的控制和对古典风格的掌握。他们所追求的只是速度和力度,并且片面地认为这就是技巧。
三、周广仁先生论钢琴教学
——教师篇
我觉得维持良好的师生关系是很重要的,因为教学不仅仅取决于老师学问的多少。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积累的学问,但是到底用什么样的方式把这些学问传给每一个学生,实际上是很难的一件事。对不同的学生,可能需要用不同的教法。(王笑晗采访)
作为老师除了要因材施教外,还要明确教学的广度。技术是一方面,心灵上的沟通也很重要。我觉得没有必要去压抑学生弹琴上的想法,也希望年轻教师们在教学时注意方式方法,掌握学生心理,重视心理学教育。
作为一个老师,怎么使每个学生尽可能发挥他最好的方面?我认为这是教师的任务。应该说,这很难,但也是创造性。我记得我年轻时的教学比较板,愿意用自己的模子去刻学生。因为自己搞演奏,老喜欢自己示范,让学生学我的。
小孩模仿力强,当然学得很快。这在一定年龄的范围内当然起作用。但那时我更强调自己的理解,用自己的理解去教学生。后来,逐渐看得多、听得多以后,自己的教学更多地从两个方面着眼:一是从作品出发。我好好地理解这首作品,也可以把别人的见解介绍给学生。
有这种处理,也有那种处理,不一定只有一种处理方式。二是从学生的角度考虑。怎么样的学生弹这首曲子应该怎么弹更好些。同样一首曲子,给另一个学生弹可能不一定这样弹,不一定完全一样的风格,完全一样的味道。
比如有的女孩手比较小,她不可能与有些男孩子一样处理法。所以,这里有许多可探索的东西。这种探索有时成功,有时不成功。大部分情况下还算成功。随着年龄大了,我更多地去启发学生自己去钻研,不希望他们仅仅模仿我的一种处理。
我把希望寄托在年轻一代。老教师多多少少有些经验。但从今后的希望来说应在青年教师身上。青年教师要想教好,首先自己要会弹琴。我觉得,如果自己都弹不对,你能教得对么?我就想不通这个问题。有的人说,不会弹琴也能教琴。
那教琴岂不太简单了吗!最多挑挑错音吧。我总是劝告、鼓动一些青年教师,包括外地来进修的,你们一定要坚持,自己要弹琴,练好琴。练琴倒也不一定要开多大的独奏会,而是吃透教材,把教材搞清楚一点。然后你再去教,不要误人子弟。
多年来,我们一直习惯于采用高抬指的训练方法,强调手指弹奏的颗粒性,追求速度,却缺少连奏和歌唱性的训练。通过高抬指训练的学生,弹任何一种作品都习惯于用高抬指的方法,结果连一段优美的旋律都连不起来。
教钢琴的目的,是教音乐,而不是手指体操。最难受的是听学生弹他们完全不懂的曲子,只有音符,没有音乐表现。这种现象在我们的初级教学中太多见了。怎么办?首先要改变我们自己的观念:我们做的是打基础的工作。把基础打好,从一开始就要抓好,不要急于求成,不要拔程度,不要贪多嚼不烂。
每学一条教材都要有所收获,不但技术方面提高一点,音乐方面也要明白一点。要给学生力所能及的教材,使他真正能做好。不要给他吃力不讨好的教材,费了半天劲还是弹不好,既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和信心,还 影响了他学琴的兴趣。
图片来自人民音乐杂志公众号
四、周广仁先生论钢琴教学
——风格篇
为了更好地理解音乐作品,就必须对作品的音乐风格有深入、正确的把握。音乐风格把握得错误,在某种程度上比弹错音还要严重。只有把风格概念引入钢琴教学中,使它获得与技术训练同等重要的地位,才能使学生在实践中日积月累逐步确立正确的风格概念,最终达到准确地理解、再现作品。
比较理想的是从小接触各种风格的作品。就是让学生的耳朵从小没有一种成见。不能只听得惯古典的,听不惯现代的。我们可是生活在现代呀。不同程度都有不同风格的教材,是比较理想的教学。我们常在古典浪漫的东西里面转,转好久好久,听现代的耳朵不习惯了。我们过去学的东西太狭窄了。
音符越少越难弹。音符少的旋律,往往在音色上的要求,在线条刻划方面,在自己心理状态上,比快速的东西难得多。钢琴这件乐器有个很大的缺陷,就是它不能延长声音。但是你要让听众感觉你在延长。首先,演奏者本身需要有种 拉得住 的内心感觉,好像这个音在延长,甚至还在渐强。
只有你有了这个感觉,第二个音才能到位。然后第三个音才能退下来。这种细微的变化在法文叫“nuance”,专指感情、语气、声音、音色等等的细微差别。
这种东西我们现在特别缺乏。英文里常常叫“shaping”(成形、形状、状态),弹一个旋律,你要“Shape”,你要给它一个形状,或者是凸上去的,或者是凹进去的,总得要给它一个形状。可是我们的演奏中常常是平的,一个个音,铁板一块,没有感染力。所以,有时就是一个单线条,可难弹了。
五、周广仁先生论钢琴教学
——技术篇
技术和技巧在钢琴演奏中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技术是一种技能.包括从机械性能的角度训练手指独立性、灵敏度、速度、力度等。而技巧不同于技能,它和智力有关,包括脑力方面的学习而不仅仅是体力方面的学习。技巧的含义包括节奏、拍子、分句、力度、重音、速度伸缩性、触键、踏板等。
技巧是表现音乐所需要的全部手段,是演奏者对自己全身的弹奏“机器”,包括人脑对手指、手掌、手臂、肩、足等各个身体部位的控制和对键盘的完全控制。它不仅包括像一般人所认为的快速和辉煌的演奏,而且还包括完美、准确的音乐表现。
不管业余学也罢,专业学也罢,都要打基础。这个基础要打得全面,包括几个方面。一个是技术基础,基本弹奏方法,一套比较系统的技术训练。我们现在掌握得比较好、看法比较一致的,是要放松,掌握自然重量,把力量放下来。
但在这同时要训练手指的独立性、灵活性等等。这种训练方法和我小时候还不太一样。我们小时候学得更多的是手指训练,比较强调手指本身独立的触键。但对手指与手臂很好地结合,更“通”一些的演奏,过去不太懂,现在比较明白一点了。
技术训练这一条线,过去可能更强调些。比如我自己,过去每天要练一小时基本功,包括五指练习、音阶、琶音、和弦、八度、双音,一整套,像做广播操一样,首先得把肌肉打开。有这样好的习惯,再去弹别的东西,就不会把手弹伤。
倘若一上来就弹得很快,就容易出岔。我发现,现在有些孩子一上来就弹得快得要命,而我主张慢练,起码用中速练。从技术训练上,这是一条线,是我比较强调的。现在可能没有像过去强调得那么死,但思路还是这样的。
我认为应把技术训练与音乐训练密切结合在一起。这里首先是声音概念。我要孩子们唱,把每个声音唱出来,弹得好听点。弹练习曲也好,弹其他任何曲子也好,都要训练孩子们用一种歌唱的声音来表现,要训练他们的听觉。在这方面,俄罗斯学派及国外其他一些教学都强调从最初级开始就要表现音乐。而我们国内有一种倾向,是脱离音乐地训练技术。我认为这种训练方法可能比较片面。还有,我越来越感觉到能力的培养是极为重要的。
我们常常给学生说:响而不砸,轻而不飘。我听有些钢琴家演奏,他可以弹得非常响,但这声音仍是圆润的,而不是尖锐到让你觉得刺耳。那么,我要说,这种响就是好的。有的学生常常把声音弹得较难听。因为他手腕是紧的,僵的。这样的声音没有共鸣,没有余音。我觉得这种声音就不甚好。
六、周广仁先生论钢琴教学
——莫扎特篇
莫扎特的确是最难弹的。我非常喜欢莫扎特,我觉得莫扎特的音乐永远是这样美,这样流畅,写了那么多旋律却都不一样。但听起来都是莫扎特。他的脑子里怎么能发明那么多好听的旋律?包括所有的跑句。
我自己对莫扎特的理解,第一,他的音乐非常富于歌唱性,据说他的许多思维与他的歌剧有联系。有些钢琴协奏曲的旋律一听就觉得是某某歌剧的某一个角色。所以,应当把它弹得如歌唱出来一样。不仅是明显的旋律要歌唱,甚至那些跑来跑去的音阶琶音也应当是歌唱的,没有一个音是干巴巴的技术。
第二,莫扎特的作品节奏应当非常准确。我不太同意把它弹得很rubato,可能有个别的地方强调某一个和声的感觉或某一个语气的感觉的时候,你会稍稍撑一撑或拉一拉,这也是允许的;但是总的来说,节奏的韵律要非常非常好。我们的学生节奏韵律很差。这不是靠打拍子,而是缺少一种韵律,一种味道。我认为莫扎特应当弹得很严谨,节奏要非常好。
第三,莫扎特的语气。或许因我从小受的教育,对德国的东西特别熟悉或特别有感情,总觉得在弹莫扎特时,我像在讲德文。语言有语气,有重有弱,语言的语气与音乐的语气一样。有时我们听学生弹莫扎特,弹得完全是直的,没有重弱,没有语感,听了特别难受。
尤其在收尾时,两个音的小连线,一定要做得非常到家,像说话一样。在力度上其实对比倒不是那么大,不像贝多芬那么鲜明的对比,莫扎特更流畅些。但如果有个音阶上行或音阶下行这种跑句时,你总也不能弹得一样,还是要弹得鼓起来些,再下来。
我常常说,音乐像“心电图”一样,上上下下上上下下,是什么样就要弹成什么样,绝不能把上上下下的东西弹成一条横线。有时是一组一组螺丝卷一样的,这种东西都要弹出来。弹莫扎特的东西有“味道的structure”(结构),而最难的就是这个。
七、周广仁先生论钢琴教学
——其他作曲家篇
我那天比赛,一口气演奏了巴赫的《意大利协奏曲》、肖邦的《第一钢琴叙事曲》、拉赫玛尼诺夫的《音乐瞬间》和贺绿汀的《牧童短笛》。对我来说,那段经历最重要的是开阔了我的眼界,学习了许多新知识。(1951年,23岁的周广仁被遴选为中国青年文工团的成员,赴东柏林参加第三届世界青年学生和平友谊联欢会。
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派出大规模艺术团体参加世界性的艺术表演会。比赛后,周广仁获得了第三名,成为首位在国际钢琴比赛中获奖的中国钢琴家。周广仁将这段经历视作“无心插柳柳成荫”)
我们学得比较多的是德国古典和浪漫派的作品,过去所受的训练也更多适应于弹奏古典作品。一旦进人浪漫派风格,学生在发声和弹法方面就遇到新课题,高抬指的基础训练就开始不适应了。而我们对法国印象派音乐作品学习得更晚。法国印象派风格有其独特的声音要求,在音色和力度层次方面极为细腻和讲究与之相伴的是他们独特的演奏风格和触键方法这种既轻盈又柔和的触键对我们又是新课题。
我10岁初学钢琴的时候,会找一些不长的小曲子练习,格里格有很多这样的作品,亲切、生活化,而且很美妙……我当老师以后,也喜欢把这些曲子弹给学生听,各个年龄段的学生一听到旋律就会喜欢。(北京爱乐者公众号:《挪威友人与周广仁先生、凌远先生访谈录——写在格里格协奏曲赛之前》)
大型作品的难度主要表现在对音乐的理解和组织上,需要有很好的结构感,深入地去领会作曲家的意图和作品的思想感情现在我们的学生弹贝多芬奏鸣曲就是热情”、黎明”。他们读谱都没有读正确,能理解这些名著的内涵吗?他们表现得出来吗?贝多芬创作了32首奏鸣曲.
他们学过几首?对贝多芬的风格肯多少了解?为什么一定要选这些大作呢?现在要不弹些大的、难的曲子就得不了高分。可是打分的人不都是我们的老师吗?难道我们的老师们听音乐就是以“大”和‘难”为标准的吗?难道我们没有音乐标准了吗?真是太悲哀了!我们的老师们除了教技术以外,一定要教音乐,让学生懂得音乐的分句,音乐的语气和音乐的结构和作曲家的意图以及风格等等。
七、周广仁先生论钢琴教学
——别人眼中的周先生
我和周广仁老师相识已有几十年了。她是我的恩师,如果说,我今天在事业上还算有了一些成绩的话,周先生当年对我的帮助是至关重要的。可以说,没有周老师就没有我的今天。当年的(文革的前期)周先生和现在一样,为人非常、非常的和善。
那时,我还在四川音乐学院附中做学生。那年四川音乐学院刚刚办了高中(就是现在的附中),我是在第二届高中生入学的时候进入的。由于我们地处西南边远地区,非常缺少好的师资。我在读到大学时,弹奏的方法一直都不太科学,甚至连“599”都弹不过去,弹着弹着手就发酸发疼,就弹不下去了。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被这种状况烦恼着,当时感到很困惑。后来有一个机会,学校派我到北京进修。可当时是让我去中央乐团进修打击乐的。
能上北京进修,那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我当时就想,一定要借着这个机会进修一下钢琴。可我当时就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专业上又不强。自己谁也不认识,真不知道该找哪位老师。后来经人推荐,我有幸找到了周广仁先生门下。
那时的我,一个从外地来的中学生,初到北京,很胆小,很怕。记得我使劲壮着胆子,敲开了周先生家的门。令我意外的是,当周先生面对我这样一个陌生的四川小伙子,却非常的和善。她丝毫没有看不起或不耐烦的意思。
倒是她的亲切态度,逐渐地打消了我的紧张和拘谨。她问我,你有什么问题或有什么想法,于是,我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她一直就那么认真地听,一点也不打断我。她还让我弹了一段,我就勉强地弹了吴祖强先生的《水草舞》等。
我知道我当时弹得很糟糕,也就不敢再提什么要求了。没想到,当周先生送我出门时,平静地告诉我,我住在中央乐团** 门牌**号码,周未你要有空就到我家里来吧。我当时真是激动极了,我万万没有想到周老师会收下我这个学生。
毫不夸张的,也就是因为周先生这一句话,从此改变了我的人生。我当时就想,我一定要好好学,要学出点样来。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没有能够去做一个演奏家,也没有能在演奏上取得什么成绩。但是在做了钢琴教师这些年,周老师一直就是我的榜样。我觉得我没有理由不好好学。周老师是真正的大师。和大师在一起时我总是很惭愧,因为我和他们相比差距太大了。(但昭义)
周先生曾经为中国的钢琴事业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也为我这个来自四川边远地区的普通学生倾注了很大的心血。还要说的是,她教我那么多东西,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完全是义务的。从来没有收过我的学费。她为人师表的道德品质和高尚情操,对我有了很大的影响,也让我受益终身。她一直都是在为中国钢琴事业在做事,而不是为她自己奔波。包括中国国际钢琴比赛的成功,没有她的付出和努力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是我最最尊重的老师。(但昭义)
我从周先生那儿第一次听说,弹琴时,力量从肩、臂到手指要贯通。为了掌握这种‘新’的技术,我下决心从头学起,弹单音,体验力量的贯通,倾听声音效果。(倪洪进)
07年的时候,同校一位男同学去考中央院音乐学系的研究生,但说老实话,这位仁兄的成绩实在马虎,所以……考不过。当时他滞留在北京还没回武汉,感到很迷茫,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样走。然后到处打听到了周广仁先生家里的电话与地址,直接奔去周先生家里向她求教(空手去的,没带任何礼物),诉说自己考研没通过的迷茫,不知以后是否还从事音乐的专业好……面对一位素不相识的学生,周先生整整陪他聊了差不多一个下午,安慰他、开导他…最后把他送出门。
(钢琴练习曲公众号:《忆周广仁先生的二三事》)
周老师的教育方法简直太有魔力了。梁雷本来练琴不专心,不持久。自从跟随周老师学习之后,每天他都能够主动地做完普通中学的作业,然后就练琴。我们每天要做的事情只是督促梁雷:“到休息的时候了,你别弹了,快去睡觉。
”梁雷就是在周老师的鼓励和教导下快乐地学钢琴,从此一步步走上了专业作曲的道路。能够遇到周老师这样的好老师,是我们做家长的福气,是梁雷的造化。(梁茂春:《黑白键盘 五彩人生——为祝贺周广仁教授90华诞而作》,转自《人民音乐杂志》公众号)
九、周广仁先生论钢琴教学
——老师朋友篇
丁善德先生是中国第一代钢琴家,是中国举办钢琴独奏音乐会的第一人。我是上海私立音专的第一批学生,在丁先生班上学了近四年,在这期间我接触了大量的钢琴文献,参加学校每年举办的音乐会,这使我对学习钢琴的兴趣更加浓厚。
丁先生心胸宽广,我亲眼目睹了他把音乐馆改办为私立音乐专科学校的整个奋斗过程,我从他身上感受到“教育救国”的精神力量,这是一种以身作则的榜样作用。丁先生的为人和做事风格对我的影响很大,他是一位伟大的“导师”,为我打开了音乐大门。他对音乐的忠诚是我终身学习的楷模,我从心底里佩服他,这大概就是教育传承的作用。后来丁先生去法国留学,学校因此就解散了。
丁先生出国后,我就想跟随意大利名师梅・帕契先生学琴。梅・帕契的水平非常高,学费也很贵,当时是五美金一节课。我的想法遭到了父亲的强烈反对,他当初同意我学琴,完全是为了培养和提高我的教养和素质。他虽然是一位音乐爱好者,但他觉得靠音乐吃饭没前途,将来无法养活自己,音乐不能作为职业。
他希望我发挥语言优势,将来从事外交职业。为了打消我学钢琴专业的念头,父亲对我说,从今往后,不再给我提供学费。当时杨嘉仁先生正好从美国留学回来,他毕业于美国密歇根大学的音乐教育系,从事了几十年的钢琴教学,对中国钢琴教育事业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我跟随杨先生学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他有很多现代化的教育观点,他鼓励我教学,说在教学过程中我的钢琴演奏水平也会得到提高。
杨先生极为重视儿童钢琴学习的兴趣培养,想方设法让孩子们高兴练琴,对弹琴不产生厌倦和逆反心理。他注意教材的前后安排,强调循序渐进,非常重视基本功的训练。在给孩子布置作业时,他把作业的难点和可能出现的问题都告诉学生,从而让学生知道如何练习,如何有针对性地解决具体问题,这些儿童钢琴教学的科学方法让我在钢琴教学中获益匪浅。
所以,为了挣得与梅・帕契先生学习的学费,在杨嘉仁先生的鼓励下,我决定开始教学,靠教琴的收入来继续学习钢琴。我从十六岁就开始了教学生涯,教二十个孩子学琴,每天白天教琴,晚上练琴。
我特别佩服我国老一代钢琴家傅聪先生。他是中国最早在肖邦钢琴比赛(1955年)中的获奖者,但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做学问,他天天刻苦地练琴和钻研音乐,到了七十多岁还年年开音乐会。
我可以为四川做一点工作:播一粒种子,栽一棵苗子,在一个地区发挥作用。他是个非常刻苦的学生。他跟我学习的时候,正是1961 年(或1962 年时)。当时是我们国家最困难的时期,大家都一样,连饭都吃不饱。但昭义当时是来学打击乐的,可他同时还自己来找我学习钢琴。
那时候,他的定量在四川才 27斤,在北京也就是 34 斤。所以,根本就吃不饱饭。可是这个从四川边远地区来北京学习的学生,是不肯耽误一点时间的。他那时学得非常刻苦,现在的学生可能都难以想像。(答赵世民问:“1962年为什么免费给但昭义上课”)
谈顾圣婴:一九六二年,我们一起参加了中国青年音乐家演出团赴香港和澳门演出,天天生活在一起,我常被她的勤奋所感动。每天她练完琴,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湿透了。她有一种分秒必争的精神,有非凡的记忆力,她能做到看谱背谱,不一定要通过弹奏来背一首乐曲。所以她利用一切时间来学习,我们在火车上旅行的时候,她总在看乐谱 “练琴”。
谈但昭义:我教学生,不是为了自己,不只是为了给自己出成绩,更希望对中国的钢琴教育事业有所推动。但昭义就很好啊,他后来就真的成为四川音乐学院的教学骨干,培养出很多很好的学生。我很高兴啊!他教出的好学生不只是李云迪、陈萨。现在他在教学上的成就,已经远远超过了我。
梁雷是星海钢琴学校的学生,他经常在我的课上用钢琴展开他的想象,我鼓励他将这些想象固定成曲子,今天演奏的就是这12岁的小学生创作的钢琴小曲。
阿里·瓦迪(Arie Vardi)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很容易成为朋友。
周先生谈自己的儿子:“我因为钢琴,因为学生,对他的愧疚太多了。可以说,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管过他。他当年靠自己努力考上了日本的一个音乐学校,我有一次去美国演出回来时,顺道去日本看了看他。你知道,他的老师看见我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她说:‘你终于来啦!
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一个大错。’我当时吓了一跳,那个老师接着说:‘你儿子在音乐上是个天才,可是你竟然从来没有教过他!周广仁用手擦了擦眼角,小声喃喃自语道,“我一辈子都没办法忘记这句话。”(后来周广仁先生创办钢琴学校,子女成为学校的管理者,他们也早已理解母亲对钢琴教育事业的赤诚与艰辛。)
郎朗、居觐、陈萨、李云迪、王羽佳、张昊晨等近年来在世界上的出色表现证明了中国人才济济。(周广仁先生论中国新一代钢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