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太太刘小敏 管我叫姐姐的老太太
想到老太说的“他们都有自己的家”,我忍不住想,那,老太的家又在哪里呢?
老太89岁,瘦小的个子,穿着旧式斜襟衣服,头发梳成小小的髻,干干净净,就是喘得厉害。陪着来看病的老头,满脸皱纹,一头白发,看不出年龄,问了才知道,是最小的儿子,也快70岁了。
老太是当地土生土长农村里的,一辈子没有出过门,没进过城,说的一口土话——我跟周边农民打了近30年交道,也只勉强听懂老太说什么。儿子代诉:平时生病都是在村卫生院打打吊针,就好了。这次脚肿了,老太硬要儿子带到大医院看看,是头一次进城呢。他自嘲似的跟我解释:“我们当地迷信土话‘男怕穿靴,女怕戴帽’,那人一旦肿起来就没得活了。我老娘怕不过,您给看看,开点药吃,消个肿,让她放心。”
老太安静坐着,看着我俩谈话。见我准备给她检查,主动把手一搭,应该是习惯了医生先量血压。我冲她笑笑,老太不好意思起来:“活了一把年纪了,还是怕死,想多活几年,劳烦姐姐好好看看。”是乡里人的淳朴表达方式,称呼年轻女子为姐姐。我安慰她:“没事的,谁老了都会生病,治好了就好,再活几年。”老人抬头寻求儿子的帮忙,原来年老耳背,也听不懂我的普通话。
一番检查下来,我暗自蹙眉。老太的肺部都是湿啰音,心跳快得不得了,心脏都大到腋下,下肢肿到了大腿,明显是心衰,这怎么开点药吃就行,摆明要住院啊。可老太的儿子已经把话说在前头,没有住院的意思啊。我边递检查单边试探地说:“你妈妈病得挺重,心脏不行了,做了检查可能要住院。”
儿子接过检查单,示意老太走,不耐烦地说:“随便把点药吃就行了,快90岁的人了,死也死着了。住院?哪个招呼?”老太慢慢站起来,担心地问:“开了消肿的药吗?”儿子大声豪气:“去检查。”噢,老太放心地去了。
旁边看热闹的病人笑:“冒见过哪个儿叫医生随便开点药吃的。明摆着不想管。”
我想想那位当儿子的一头白发,哎,也是难,他都70岁,要人管了,还要管老娘,心有余力不足啊。
许久,老太才检查回来。检查结果自然是一塌糊涂。
儿子催我开药,我许久下不了笔,还是想让老太住院,只三五天,也要强很多。再问儿子的意见,儿子手一摊:“五个儿,两个女,都不管,我看不过去,带来看看病。你要我么办?我还有孙子孙女要管,一大屋子人吃饭。算了,医生,你把点药吃,好了是她造化,死了也不埋怨你。你要是实在怕开药,我们就回去等死。”
老太隐约听懂我俩争论的话题,跟我讲:“我的好姐姐,你就给我点儿药吃,这么大的医院,开的方子一定有用的。莫怪我儿,他们都有自己的家,难哪。”
能怎么办呢?我慎之又慎开了方子,叮嘱儿子过3天一定带老太再来看看,调调药,兴许能管住。
儿子冲老太挥挥手中的处方,要她走。老太不放心,临走又问我:“开了消肿的药吧。”我点点头,指指处方,表示开了。老太挺高兴,抓着我的手摇摇:“谢谢姐姐啊。”
说实话,我当时眼泪差点下来了,老太这么信任我,我也只能给她几片可能有用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