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十论钱穆】钱穆:人生十论

2019-03-17
字体:
浏览:
文章简介:现在有一个问题,就是人的心和动物的心是否有不同?我这里所说动物一词之含义,并非如生物学上动物一词含义之严格,而仅系就一般意义而言,乃指除开人类以外之其他动物言.今若谓人心和动物心,容可有不同,则其不同处又何在?至少在目前,我们绝无人承认人心与鸡心狗心全相同.[人生十论钱穆]钱穆:人生十论我此刻也并不想根据生物学.心理学所讲来精细地辨析,我还是仅就现在人类的常识来判断,人心与一般动物心,实在确有些不同处.而且还可说,那些不同处,实是不同得既深而且大.我们刚才说过,没有物质,生命即无从存在;没有生命

现在有一个问题,就是人的心和动物的心是否有不同?我这里所说动物一词之含义,并非如生物学上动物一词含义之严格,而仅系就一般意义而言,乃指除开人类以外之其他动物言。今若谓人心和动物心,容可有不同,则其不同处又何在?至少在目前,我们绝无人承认人心与鸡心狗心全相同。

【人生十论钱穆】钱穆:人生十论

我此刻也并不想根据生物学、心理学所讲来精细地辨析,我还是仅就现在人类的常识来判断,人心与一般动物心,实在确有些不同处。而且还可说,那些不同处,实是不同得既深而且大。

我们刚才说过,没有物质,生命即无从存在;没有生命,心即无从存在。由物质演化出生命,生命即凭借于物质。由生命演化出心,心即凭借于生命。此刻说到我们的身躯,也只该算它是一些物质,它是我们生命所凭以活动而表现的一种工具,却不能说生命本身即是那身体。

【人生十论钱穆】钱穆:人生十论

然则什么才是生命呢?这一问,似乎问入玄妙了。让我们姑且浅言之,我们与其说身体是我们的生命,不如说我们的一切活动与行为才是我们的生命。至少我们可以说,生命并不表现在身体上,而是表现在身体之种种活动与行为上。

我们只是运用我们的身躯来表现我们的一切活动与行为,换言之,则是表现我们的生命。因此,可以说身体只是生命的工具。如我们日常讲话做事,那都是我们生命之表现,即成为我们生命之一节或一环。

但讲话做事,绝非听从身体所驱使,而是听从心灵的指挥。心与生命之究竟分别点在那里,此问题不易急切作深谈。但人类才始能运用心灵来表现它生命的一项常识,则暂时似可首肯我们来作如此的说法的。

依此来说,物质、生命、心灵,三者间的动作程序,就人类言,又像是心最先,次及生命,再次及身体,即物质。因于此一观点,我们所以说,宇宙间心灵价值实最高,生命次之,而物质价值却最低。换言之,最先有的价值却最低,最后生的价值却最高。

但心灵价值虽高,它并无法离开较它价值为低的生命,生命也不得不依赖较它价值为低的身躯。如是则高价值的不得不依赖于低价值的而表现而存在,因此高价值的遂不得不为低价值的所牵累而接受其限制,这是宇宙人生一件无可奈何的事。

现在另有一问题,心灵能否不依赖生命,生命能否不依赖物质呢?譬如我们停留在这屋子里,我们不能离开这屋子,我们就受了这屋子的限制。但此屋子必然会塌倒,我们能否在此屋子将塌之前先离开此屋子呢?我们能不能让生命离开身体而仍然存在,而仍有所表现呢?这是生命进化在理论上应该努力的一个绝大的问题。

让我们再先从浅处说,如一切生物之传种接代,老一辈的生命没有死,新一辈的生命已生了,这即是生命想离开此身体而活动而存在的一种努力之成绩。

又如生物进化论上所宣示,老的物种灭迹了,新的物种产生了。生命像在踏过那些凭依物而跳跃地向前。其实心灵之于生命,依我看来,正也有类此的趋势。人心和动物心之不同处,似乎即在人的心可以离开身体而另有所表现。也可说,那即是人的生命可以离开身体而表现之一种努力之所达到的一种更是极端重要之成绩。

例如这张桌子吧,它仅是一物质,但此桌子的构造、间架、形式、颜色种种,就包括有制造此桌子者之心。此桌子由木块做成,但木块并无意见表示,木块并不要做成一桌子,而是经过了匠人的心灵之设计与其技巧上之努力,而始得完成为一张桌子的。

所以这桌子里,便寓有了那匠人的生命与匠人的心。换言之,即是那匠人之生命与匠人之心,已离开那匠人之身躯,而在此桌子上寄托与表现了。我们据此推广想开去,便知我们当前一切所见所遇,乃至社会形形色色,其实全都是人类的生命与心之表现,都是人类的生命与心,逃避了小我一己之躯壳,即其物质生命,而所完成之表现。

狗与猫的生命与心,只能寄附在狗与猫之身躯之活动。除此以外,试问又能有何其他表现而继续存在呢?

上面所举,还只就人造物而言,此刻试再就自然界言之。当知五十万年前的洪荒世界,那时的所谓自然界,何尝如我们今天之所见?我们今天所见之自然,山峙水流,花香鸟语,鸡鸣狗吠,草树田野,那都已经过了五十万年来人类生命不断之努力,人类心灵不断的浇灌与培养。

一切自然景象中,皆寓有人类的生命与心的表现了。再浅言之,即是整个自然界,皆已受了人类悠久文化之影响,而才始形成其如今日之景象。若没有人类的生命与心灵之努力渗透进去,则纯自然的景象,绝不会如此。

所以我们可以如此说,在五十万年以前的世界,我们且不论,而此五十万年以来的世界,则已是一个心物交融的世界,已是一个生命与物质交融的世界,已是一个人类文化与宇宙自然所交融的世界了。换言之,已早不是一个无生命无心灵的纯物质世界,那是千真万确,无法否认的。

以上所说,主要只求指出人类的生命与心,确可跳出他的身躯而表现,而继续地存在。现在我们要问,为何鸡狗禽兽的心,跳不出它们的身体,即物而表现,而存在,而人类独能之呢?关于这一层,我们仍将根据现在人所有的常识,来试加以一种浅显易明的解答。

人有脑,狗也有脑;人有心,狗也有心。但人有两手和十指,狗没有,其他一切动物禽兽都没有。因为人有两手,所以才能制造种种的器具,所以才能产出种种的工业,人类文化才能从石器时代进化到铜器时代,铁器时代,乃至煤呀,电呀,原子能呀,而形成了今日世界的文明。

依照唯物论说法,从石器到原子能,这一切都叫做人类的生产工具。而且它又说,生产工具变,人类社会一切也随之而变,因此它说只是物决定了心。但我要再三地说明,我们的身体也只是物质,我们的生命,仅是借身体而表现,我们凭借于身体之一切活动与作为,而使生命继续地向上与前进,所以身体也只是一种工具。

但试问,这种工具是否即可名之为生产工具呢?耳朵用来听,鼻子用来嗅,眼睛用来看,嘴巴用来饮食和说话,人身上每一种器官,在生命意义上说来,都有它的一种用处。人身上每一种器官,都代表着人类生命所具有的一种需要与欲望。

中国理学家所说的天理,浅说之,也就指的这些人类生命所固有的需要与欲望。有需要,有欲望,便有配合上这种需要与欲望的器官在人身上长成,所以中国的理学家要说性即理。当知生命要看才产生了眼睛,要饮食和说话,才产生了嘴巴。

人身一切器官皆如此。因此,为要求使用外物,支配外物,才又产生了两手和十指。依照这个道理说,身体实为表现生命的工具,却绝不可称之为生产工具。同样道理,直从石器、铜器、铁器,而到原子能,实在也都是我们人类的生命工具,那可仅说是生产工具呢?

我们畏寒怕热,要避风雨和阳光,所以居住在房屋里,好借以维持我们适当的体温。人身皮肤的功用,本来就是保持体温的,所以房屋犹如我们的皮肤。衣服的功用也相似,所以衣服房屋,全都似乎等于我们的皮肤,此乃是我们皮肤之变相与扩大。

我们在室内要呼吸新鲜空气,所以得开窗户,窗户也等如我们的鼻子。关着窗,便如塞着鼻子觉闷气。我们在室内,又想看外景,窗户又等如我们的眼睛。闭着窗,便如蔽着眼,外面一些也见不到。我们该说,这一切东西,都是我们生命的工具,难道你都能叫它们作生产工具吗?

我们穿衣服,衣服即等如我们的皮肤。我们用这杯子喝水,这杯子就等如我们的双手。太古时代人没有杯子,便只可双手掬水而饮了。我们现在有了此杯子,水可放杯子里,不再用双手掬,岂不是那杯子便代替了我们的双手吗?同样道理,汽车等如是我们行走在陆地上的脚,船等如是我们行走在水面上的脚,飞机等如是我们行走在天空中的脚。

皮肤吧、手吧、脚吧,身体上的一切,我们都可说它是生命的工具。因此,衣服呀、杯子呀、车呀、船呀,我们也说它是生命工具了。

中国古人说天地万物,与我一体。正因为人的心,能不专困在自己的身躯里,人的生命也能不专困在自己的身躯里。因于人的心灵之活动,而使人的身躯也扩大了,外面许多东西,都变成了我身躯之代用品,那不啻是变相的身躯。

因此,我的心与生命,都可借仗这些而表现而存在。人的手和足,显然不单是一种具有经济意义的生产工具,而更要的乃是我们的生命工具呀。若照唯物论推演去,则人身也将全成为生产工具。连人生也将全成为生产工具了,那岂不将成为宇宙之终极目标与其终极意义便只在生产吗?这话无论如何也讲不通。

当知天地万物,皆可供人类生命作凭借而表现,皆可为人类生命所寄托而存在。因此天地万物,皆可为人类生命之活动与扩大。即就生产论,当知是为了生命才始要生产,不是为了生产才始要生命的。

由上所言,可知生命之存在于宇宙间,其价值实高出于物质之上。物质时时变坏,而生命却能跳离此变坏之物质而继续地存在,所以生命像是凭依于一连串的物质与物质之变坏间而长存了。再用杯子作例,杯子犹如我们的双手,我们双手随身,却不能割下假借别人用,而此杯子则人人皆得而使用之。

我们的皮肤,也无法剥下赠送人,但衣服则可借赠与任何人穿着。这乃是人类生命工具之变进,人类生命工具之扩大,也即是人类生命工具之融和。私的工具变成了公的工具,一人独有的工具,变成了大家共有的工具,所以说是工具之融和。

当知,正因人类生命工具之扩大变进与融和,而成为人类生命本身之变进、扩大与融和。人类生命经此不断的变进扩大与融和,才始得更为发扬而长存。这便是所谓人类的文化。人类文化则绝不是唯物的,而是心物交融,生命与物质交融的。

我们刚才说,心跳进瓷土,就造成了杯子,心跳进棉麻,就造成了衣服。人类心灵这一种跳离身躯而跑进外物的努力,都得经过双手的活动而实现,而完成。现在我们说到嘴,却使我们的心,跳离身躯而跑入别人的心里去。猴子鸡狗都有心,它们也知有喜怒哀乐,它们也能有低级的思维。

所惜的是它们的一张嘴,不能把此心所蕴来传达给别个心。因此它们的心,跳不出它们的躯体,跑不进别个躯体的心里去。我们大家都知道,表现内心情感知识一种最好的途径是声音,声音能表现我心,表现得纤细入微。

人有了一张嘴,运用喉舌发出种种声音,内心的情感与知识得以充分表现,让别人知道我此心。人类一切的内心活动,均赖语言为传达。所谓传达者,即是跳出了我此躯体,而钻入别个人的心里去,让别人也知道。

若作生产工具看,试问人的那张嘴,又能生产些什么呢?果照唯物史观,嘴该是没有经济价值的。因此手的活动在历史上能把来划时代,而嘴的活动,便没有这样的作用与分量了。那岂不是知其一,不知其二吗?

人类又经嘴和手的配合并用,用手助嘴来创造出文字,作为各种声音之符号。人类有了文字以后,人的心灵更扩大了,情感思维理智种种心能无不突跃地前进。这真是人类文化史上一个划时代的大标记。譬如说,人类有语言,是人类文化跃进一大阶程。人类有文字,又跃进一阶程。人类有印刷术,又跃进一阶程。但在唯物史观与生产工具的理论下,这些便全没有地位来安放了。

从前中国有一个故事,说有一仙人,用小笼子装鹅,笼子小,只像能装一只鹅,但再添装千万只鹅进那笼子,也尽不妨,尽能容。那鹅笼子能随鹅群之多少而永远容纳进,但却并不见那鹅笼子放大了。今天人类的心量,也正如那仙人装鹅的小笼。别人心里之所有,尽可装入我心里,上下古今,千头万绪,愈装进,心量愈扩大。但心还是那心,并不是真大了。这不是神话,却是日常的实况呀。

即就我们今天的日常生活言,种种衣物用具表面看,岂不是都由我们这一代人自己做成吗?但仔细想便知其不如此。这已是几千年来,经过千千万万人心灵之创制改进累积而成有今日。所以我们一人之心,可变成千万人之心。如某人发明一新花样,人人可以模仿他。

而千千万万人之心灵,也可变成为一人之心。如某一人之创制发明,其实还是承袭前人的文化遗产而始有。又如我一人造一杯,万人皆可用。一人写一本书,万人皆可读。而任何一人,也可用万种器具,读万卷书。

诸位当知,鸡狗并不是无心,无智慧,无情感,无奈它们缺乏了我上述的那种用来表现心灵传达心灵之工具。因此,它们最多也只能表现它们的心灵,在它们自己那个躯壳里。人类则不然。如人类运用数字计算,最艰难的数学题也可用笔来解决。

若使以前人没有数字发明,即最浅易的算题有时也会算不清。我们因此也可说那些数字,便是我们人类的新脑,是我们人类自创的文化脑。不知那时代人发明了数目字,从此却成为人类计算一切的一种新脑子。所以数目字也同脑一般,是我们计算的工具,也同脑一般,是我们的生命工具了。

现在人发明有电脑,此电脑二字,却是很恰当的。电脑也是生命工具,非生产工具。即如爱因斯坦吧,若没有前人发明供他来利用,他也无从发明他的相对论。所以爱因斯坦的脑子,实在是把几千年来人的脑子,关于此一问题之思维所得,统通装进他脑子里,变成了他的大脑子,这脑子自然要更灵敏,胜过宇宙天赋我们的自然脑。

此刻爱因斯坦死了,有人把他脑子解剖,也和平常人类一般的,但这只解剖了他的自然脑,没有能解剖他的文化脑。他的文化脑,岂不正像我上面所说的那位仙人的鹅笼吗?但我们更应该说,电脑绝非是人的文化脑。倘要把电脑来代替人的文化脑,如欲用机器人来代替真人,而不知其间的差别,这又将是他日的一大错误。

再说如记忆吧,你的脑子记不清,写一行两行字,便记住了。那一行两行字,也是你的生命工具,也是你的文化脑。而且那一行两行字,不仅替你记忆,也还能替一切人记忆。一切人看见此一行两行字,便都会记起那一行两行字中之所记,所以那一行两行字,也便变成了千万人之公脑了。千万人之公脑,又能变成一个人的私脑。如人走进图书馆,千万人所记,随手翻阅,都可记上他心来。这便是语言文字之功,也即是那一张嘴的功。

我还要进一步说明,我的身体与你的身体虽然是不同,而我们的生命则尽可融和为一的。这如何说法呢?试让我再举一例来说明。人与鸡狗岂不都有雌雄之分吗?但人却有夫妻婚姻制度之创建。这种夫妻婚姻制度,乃由人类生命中的一种艺术与欲望之配合而产生。

从单纯的动物雌雄之别,进而为人类的夫妻的婚姻制,这里面有一种要求在促成。这一种要求,也可说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有了此夫妻婚姻制,就接着有合理的家庭和社会,人类的一切文化,都由此引生出。所以我们说,婚姻制度与家庭制度之出现,这并不是一个人的生命表现,而实是人类的大生命之共同表现。

诸位在此听讲的,早迟都会要结婚,那时你们将感到新婚之情感与快乐和对婚后之一切想像。你们在那时,可能认为那是你们的私事,但这想法是错了。大家莫误会,不要认为这是由于你们自己夫妻两人间独有的私心情。当知这些事,实在是由你们的父母双亲,上至你们的列祖列宗,一代接一代的生命的表现与扩张而引起,也即是整个人类大生命中的表现之一瞥。

换言之,这已是从前曾有不知数量的人的心,此刻钻进了你的心里,而你始获有此种情感与想像的。

否则猫与狗,为何没有你那样的情感与想像呢?五十万年以前的原始人,他们那时心里为何也没有你那样的情感与想像呢?而何以在你同时同社会的男女,他们对婚姻和家庭的感情与想像之表现,又是大致相差不远呢?所以整个人类生命演进,实是一个大生命。在此大生命的潮流里,实不能有严格的你与我之别,也不能有严格的时代与地域之分别。这就是我上面所说的生命之融合。

以上说人类生命是共同的,感情也是共同的,思想理智也仍是共同的。因人心久已能跳出此各别的躯体,在外面来表现其生命。至于在各时代,各种人间的生命表现之尽有所不同,那可说是生命大流在随势激荡之中所有的一种艺术吧。而逼其采取了多方面的多样的表现,在其深藏的底里,则并非有什么真实的隔别的不同存在。故人心能互通,生命能互融,这就表现出一个大生命。这个大生命,我们名之曰文化的生命,历史的生命。

根据上述,可知我们要凭借此个人生命来投入全人类的文化大生命历史大生命中,我们则该善自利用我们的个人生命来完成此任务。

现在让我讲一故事来结束上面一番话。

大约二十一年前,本人有一天和一位朋友在苏州近郊登山漫游,借住在山顶一所寺庙里。我借着一缕油灯的黯淡之光和庙里的方丈促膝长谈。我问他,这一庙宇是否是他亲手创建的。他说是。我问他,怎样能创建成这么大的一所庙。

他就告诉我一段故事的经过。他说,他厌倦了家庭尘俗后,就悄然出家,跑到这山顶来。深夜独坐,紧敲木鱼。山下人半夜醒来,听到山上清晰木鱼声,大觉惊异。清晨便上山来找寻,发见了他,遂多携带饮食来慰问。他还是不言不睬,照旧夜夜敲木鱼。

山下人众,大家越觉得奇怪。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所有山下四近的村民和远处的,都闻风前来。不仅供给他每天的饮食,而且给他盖一草棚避风雨。但他仍然坐山头,还是竟夜敲木鱼。村民益发敬崇,于是互相商议,筹款给他正式盖寺庙。此后又逐渐扩大,遂成今天这样子。

所以这一所大庙,是这位方丈费了积年心,敲木鱼打动了许多别人的心而得来的。我从那次和那方丈谈话后,每逢看到深山古刹,巍峨的大寺院,我总会想像到当年在无人之境的那位开山祖师的一团心血与气魄,以及给他感动而兴建起那所大寺庙来的一群人,乃至历久人心的大会合。

后来再从此推想,才觉得世界上任何一事一物,莫不经由了人的心,人的力,渗透了人的生命在里面而始达于完成的。我此后才懂得,人的心,人的生命,可以跳离自己躯体而存在而表现。我才懂得看世界一切事物后面所隐藏的人心与人生命之努力与意义。我才知,至少我这所看见的世界之一切,便绝不是唯物的。

我们若明白了这一番生命演进的大道理,就会明白整个世界中,有一大我,就是有一个大生命在表现。而也就更易了解我们的生命之广大与悠久,以及生命意义之广大与悠久,与生命活动之广大与悠久。而一切由物来决定心的那一种唯物史观,以及其仅懂得生产与财富价值的人生理论与历史观,实在是太褊狭,太卑陋浅薄得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