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稚的青少年时代
一九○三年五月一日,鼓浪屿沦为外国的公共租界,从此就被人称为“万国公地”。这座小岛简直成为世界房屋建筑的“博览会”。在这里,不用看门上的牌子,只凭建筑风格的差异,就可以分辨出,哪里是英、德、美、意、荷、葡、西……各国的领事馆,哪里又是不同国籍人家的别墅和住宅。
岛上一切都“洋”化了。高高耸立、顶着十字架的,是洋人的教堂;绿草如茵、筑有围墙的,是洋人的球场;港口里停泊的,是洋人的船只;灯红酒绿的,是洋人的舞厅和俱乐部;统治这个岛屿的,是洋人控制的“工部局”(相当于地方议会)。这里,完全成了洋人的天下!
林巧稚生在这样一个复杂的、特殊的环境里,不能不受到多方面的影响,受到特殊的熏陶和教育。
在诸多的影响林巧稚成长的因素中,有一个不应回避的问题,那便是宗教。
一八四二年二月,美国归正会和公理会的传教士就来到了鼓浪屿。此后,各国教会人士纷至沓来。
林巧稚的父亲早在新加坡念书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基督徒了。他们一家后来也都入了基督教公理会。林巧稚所受的启蒙教育,可以说是从教会活动开始的。
礼拜日被称为“主日”。大人们上午到礼拜堂去做礼拜。三、四岁的小巧稚,就被带到教堂里来参加“主日学”。在教堂的一间屋子里或空地上,她和许多教会家庭的小朋友一起,由一个教友给他们讲解那一张张印着圣经故事的小画片。
圣诞节,也是她和许多教会家庭的孩子所盼望的日子。她小时候总觉得一进十二月,喜庆就接踵而来。刚刚吹灭了生日蛋糕上的烛火,又看到家里人开始用松柏枝扎圣诞树了。圣诞树的枝叶间挂满了给孩子们的礼物,小巧稚可以高兴地拿到一份。午夜时分,信徒们互报佳音,好像牧羊人听到天使在空中预报的喜讯:耶稣就要降生了!于是,歌声顿起。她听见哥哥姐姐们随着琴声唱起了圣诗。
小巧稚虽然听不懂词意,但她喜欢那悠扬的琴声、优美的曲调,她对音乐的喜好,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鼓浪屿的春天来得格外早。从春分这个节气算起,月圆后的第一个礼拜天,又是一个基督教的节日——复活节。教义上讲,这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死而复活的一天。每到这天夜里,教徒们又要披衣起床,互报“佳音”。但年幼的林巧稚,真正感兴趣的却是次日大人们送给他们的一种很有意思的玩具——一个雏鸡模型,或者是自己到院子的某个角落里,找到藏在那里的外壳染了红颜色的鸡蛋。
鸡蛋、雏鸡,这都是生命的象征,谁得到它们,就意味着“发现”或“得到”了生命。
一九一六年,林巧稚五岁的时候,就被送进了英国人办的幼稚园。
当中国自办的幼稚园还寥若晨星的时候,传教士为了训练中国儿童的宗教意识,已经把这种发源于欧洲的幼儿教育制度带到中国来了。林巧稚上的这个幼稚园,就是教会在当地办得最早的一个。主办人是传教士韦爱利牧师的夫人,人称“韦师母”。幼稚园分成两个阶段:四、五岁的小孩入幼稚园;上一、二年之后,人蒙学堂,相当于现在的小学一、二年级。
在幼稚园里,小朋友们学一些简单的知识,但更多的是唱歌和游戏。巧稚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老师和同学都喜欢她那银铃般的童音和圆润的歌喉。她聪颖活泼,蹦蹦跳跳,走路也快,说话也快,唱歌也快。小朋友们给她起了一个绰号:哆咧咪。
上了两年幼稚园之后,林巧稚升人蒙学堂。在这里,她不仅学了简单的英语、汉字,还学了一种当地传教士创造的用来拼厦门方言的罗马字。
外国教会办教育的目的,在于使“学生家长与教会感情融洽”,以便为“传教作导线”。同时,要引导学生“明道信主”。因此,这些学校规定教师“每日授课,当以圣经为重”。幼稚园、蒙学堂当然也是这样。早晨要祈祷,朝会要讲一段圣经。
那时,外国在厦门的三个教会合编了一套罗马字拼音课本——《基督教三字经》,那上面写道:“自太初,有上帝。造人类,创天地……”每个在教会学校上学的儿童都要背诵。课上,老师讲的是圣经故事;课下,排演的文娱节目,内容也是圣经故事。
七岁那年,林巧稚参加了受洗礼的仪式。
那一天,大嫂把她领进教堂。她第一次感受到那庄严、肃穆而又蒙着几分神秘色彩的气氛。
管风琴响了。牧师说:“孩子们,我唱一句,你们跟我唱一句。”于是,稚嫩的童音随着牧师那混浊的喉音唱起圣诗来。
圣诗的内容,林巧稚还不大懂,但她感到那歌曲是雄浑的,这仪式是庄严的。她朦朦胧胧地觉得,从此以后,自己是上帝的孩子了,她要听上帝的话。
宗教的气氛包围着林巧稚。她那幼小的心灵里,渐渐对圣经所宣扬的极乐世界着了迷,被伊甸园里的美景所吸引。可是,当她走出教堂,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番情景。
鼓浪屿狭窄的山坡路不适合任何车辆行驶。这里大多数人出门靠双脚走路,可也有少数人坐轿子。
林巧稚用她那双童稚的眼睛,从小就注意到,乘轿子的人,不是当官的,就是巨商豪富,而且,外国领事和洋大人居多。每当林巧稚看到他们坐在轿子上悠闲地摇着扇子的时候,她总愤愤不平地想:你们自己没有脚吗?为什么非要让人家抬着呢?每当她看到轿夫吃力地爬着高坡,也常常不解地想:他们不怕累吗?不抬别人就不行吗?
在离林巧稚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天王庙。庙旁一片少有的平地,被辟为洋人球场。场内,有绿茵茵的草坪,它是那样柔软、逗人喜爱。但是,中国的孩子一个也不能进去。因为红砖围墙上挂着一块刺眼的牌子:“华人与狗不得入内”。
球场主人雇一些家庭贫困的中国孩子,守在墙外边为他们拣拾打出来的球。等到收场的时候,他们“慷慨”地向拣球的孩子扔过来几枚硬币。当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来拿钱的时候,他们则发出一阵阵嘲弄的笑声……林巧稚和她的小伙伴们,每逢看到这个情景,都特别生气。她们相约,凡经过洋人球场的时候,都要离得远远的,“省得让人以为咱们眼馋!”
洋人的花园,中国人不得靠近;洋人的门前,小贩不得吆喝;洋人游泳,中国人得赶快避开;连洋人的孩子,中国儿童也不得碰一下——这是大人经常嘱咐的……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小巧稚弄不懂。但是,这些不平等的每一个画面,都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鼓浪屿也有自己自豪的历史。先辈们曾在这里抵抗外侮,留下了许多斗争的遗迹、动人的传说。这些,都是小苗苗茁壮生长的上等养料。
早晨上学的时候,或者到郊外远足的时候,林巧稚和小朋友们都爱买一种叫光饼的点心。这是一种直径约三寸的圆形烧饼,略带咸味,中间有孔。它是用发面做的,外焦里嫩,吃起来又香又脆。这种光饼有着不平常的来历。
我国明朝抗倭名将戚继光,曾在福建等地,多次击垮进犯的倭寇,受到沿海人民的爱戴。传说,戚继光在征战中常常来不及起火做饭,于是就创制了这样一种饼,给士兵带在身上,随时充饥。后来,人们为了纪念戚继光,就把这种饼的做法加以改进,制成一种点心,称为光饼。
林巧稚每每吃到光饼,总要回忆起这位民族英雄的光辉战绩,钦敬之情在幼小心灵里油然而生。
鼓浪屿还是民族英雄郑成功抗击荷兰侵略者、收复台湾的一个根据地。日光岩的山腰里,还遗留着郑成功当年操练水师的水操台旧址。山间巨石上,到处镌刻着后人赞颂郑成功的题词。林巧稚和小伙伴们常常在假日里来这里游玩,听大人们讲郑成功的故事。先烈们挥师东渡,收复祖国宝岛的壮举,令她神往不已。她幼小的心灵上,树立起郑成功的高大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