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塞回忆录 《文学回忆录》是木心的普及性作品

2017-12-15
字体:
浏览:
文章简介:1989年至1994年,木心在纽约开讲"世界文学史"课,讲到法国作家都德时,他曾如是说:"为了答谢艺术的知己之恩,我将写一部分文字给人做做旅途上的靠垫." 所谓靠垫,在木心是指二流的文学作品,艺术上不算上乘,但是平易近人,读起来很轻松,很迷人.不知道那些作为靠垫的文字木心后来有没有写,但对艺术的报答,他确实做了:为一帮艺术青年讲了五年文学课.而由陈丹青的听课笔记整理而成的<文学回忆录>,如果将其视为木心的作品,说它是木心留给世人的靠垫,也未尝不可

1989年至1994年,木心在纽约开讲“世界文学史”课,讲到法国作家都德时,他曾如是说:“为了答谢艺术的知己之恩,我将写一部分文字给人做做旅途上的靠垫。” 

所谓靠垫,在木心是指二流的文学作品,艺术上不算上乘,但是平易近人,读起来很轻松,很迷人。

不知道那些作为靠垫的文字木心后来有没有写,但对艺术的报答,他确实做了:为一帮艺术青年讲了五年文学课。而由陈丹青的听课笔记整理而成的《文学回忆录》,如果将其视为木心的作品,说它是木心留给世人的靠垫,也未尝不可。 

据说,木心当年的备课讲义总共写了将近二百万字,而《文学回忆录》只有四十余万字。可想而知,木心本人所写的讲义和《文学回忆录》肯定是很不同的。

首先内容的缺失就在所难免,在没有录音的情况下,无论陈丹青的速记多么快,也不可能将木心所讲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

再者,木心讲课估计也不会依照讲义去讲。他的思维太活跃了,课堂上所讲的内容,许多是突然想到的的离题话,而时间又有限,讲义所写的内容自然也就不可能一一讲到了。这也造成了一个结果:逻辑太跳跃,显得不够严谨。而这一点,正是许多论者诟病此书的理由。

这些论者显然将《文学回忆录》当成了学术著作,但实际上,《文学回忆录》是一部艺术作品。木心是那种天生的艺术家:是纯乎创造艺术的,要他做事做着做着就做成艺术。他讲课就讲成了艺术。

如果将《文学回忆录》当成正儿八经的学术著作,它的确有许多“毛病”:考据不严啦,逻辑太跳啦,缺少论证啦,诸如此类的。但如果我们把它当成艺术作品看,这些就都不成问题。

艺术不需要论证,艺术是直觉的,审美的,是心灵的感动,这些才是《文学回忆录》的根本价值所在。

我对《文学回忆录》中的文学知识不是很在乎,此书之好不在于所谓的文学史知识,而是那些像珍珠一样散落各处的三言两语的木心的见识。 这些见识通透,漂亮,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其中那句“《红楼梦》中的诗,如水草。取出水,即不好。放在水中,好看”,很多人叫好,其实还有很多更好的。而且老实说,《文学回忆录》讲《红楼梦》那一篇,算不得特别好。

木心讲得最动人最精彩的还是拜伦、兰波这些诗人,因为与他们精神血脉相通,讲起来就特别投入。当木心讲拜伦或兰波时,他不仅是在讲拜伦、兰波,也是在讲他自己。所以说,读《文学回忆录》其实读的是木心本人。事实上,真正让我感兴趣的也正是木心本人,而不是什么文学史。

木心讲文学课,深入浅出,又很亲切,充满了生命的温热,就像是一个智慧而可爱的朋友在和你聊天,而且你会觉得他和他谈及的那些文学家艺术家也像是朋友。

所以,读《文学回忆录》时,我常感觉好像木心就在我面前,同我畅谈艺术,不亦快哉!不能像陈丹青他们那样亲聆木心先生讲课,看看这本书也算是弥补了遗憾吧。

那些枯燥的文学史,由木心娓娓道来,就像故事一样精彩,趣味十足又诗意盎然,令人神往不已。譬如他讲都德,就让人很想去看一看都德的小说;他讲屈原,又让人很想去读一读屈原的《离骚》。他说《文心雕龙》的菜单做得比菜还好吃,这句话用来形容《文学回忆录》,也很合适。 

对我而言,《文学回忆录》还有另一层意义,就是可作为木心作品的注解。木心的一些诗文,原先不大明白,直到读了《文学回忆录》,发现他有时会将一些诗文中不曾明言的意思透露出来,才明白了所以然。

当然,还有一些是当初看了没多大感觉,后来在某种情境或情绪下忽然想起来,并有了共鸣,才开始懂的。 

木心说,他是修辞思维,不是逻辑思维。的确,他是跳出逻辑的(跳出是超越,不是没有逻辑),不说木心的诗文,单就《文学回忆录》而言,其中的逻辑也很少是循序渐进的从A到B,而是常常直接就跳到C甚至D。而从A到C的中间,需要读者自身具备相应的学识,才能理解背后所包含的信息,或者需要具备相近的精神气质,才能心生共鸣,否则就会觉得莫名其妙。

所以,木心的作品——哪怕是《文学回忆录》这样的普及性作品——其实将相当大的一部分读者拒之门外。

木心把读者看得很高明,以为他们不但有足够的学识,亦有敏锐的感受力,因此对他们无须每一句话都详加解释,那些没有说出来的话即使不说他们也应该明白的。

不消说,那些习惯了只用知识、逻辑去理解文学的人是不可能成为木心读者的。他们说木心的《文学回忆录》没有学术价值,我完全没意见。这本来就不是学术著作,木心也无意做学者。

把木心当成学者、甚至老师来看,实在是对他的误解。其实,木心就是一位诗人、艺术家,是他口中所说的飞翔的伊卡洛斯。他不是以学者、评论家的角度讲文学史,而是以诗人的身份、自身的经验在谈文学、艺术。

《文学回忆录》的价值不是学术性的,而是美学和智性的,它不提供标准答案,但充满绝妙的个人观点。关于文学艺术,最有价值的岂非从来都是个人观点,而非标准答案。 

这部作品让我觉得遗憾的一点是,许多我很喜欢的作家都没有谈到,比如纳博科夫、君特格拉斯、卡尔维诺、泰戈尔、塞利纳、黑塞、毛姆,只言片语也没有提及。真想知道木心会如何评说他们。托马斯曼也谈得很少,而且只谈到他的一个中篇《魂断威尼斯》,最重要的《魔山》则完全忽略了。我想,木心是有点轻视现代文学的,或许是因为他对古典的偏好吧。

此外,对一些作家的评价,我与木心并不完全一致。比如他对契科夫的评价,我就不太认同。我以为他可能没怎么认真看过契科夫,否则怎么会认为契科夫不如莫泊桑,而且只是什么含泪的微笑呢。又比如贝克特,木心没有多谈他,但显然对他有点小看了,对他的《等待戈多》似乎并没有深读过。

还有里尔克,《文学回忆录》里提到他,只有一句“造型力强而流于表面”,但对里尔克这样重量级的诗人,仅此一句评语,显然是不够的。后来在匡文兵辑录的木心谈话录里,也提到了里尔克,木心说对他又喜欢又不喜欢,可惜未说明喜欢的是哪些不喜欢的又是哪些。

尽管不尽认同,但我不会因此忽视木心的观点,有时甚至会因为和他的看法不同,而去重读某些作家的作品。最终,有时候我会发现原来真如他所说,有时我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但这不等于说我认为他错了,说到底,文学没有什么对和错。

《文学回忆录》可以说是木心的普及性作品。木心说,他写作面对的是与自己相当的读者(除了李梦熊,他好像没有遇到第二个这样的读者吧?),讲课,则是面对不及自己的学生。作为听课笔记,《文学回忆录》里的文字,其实是木心的说话,而非写作。

说话,因为是一次性的,要让听者一下明白,就得简单明了;何况听课者又大多基础薄弱,就更不能不讲得浅显了。写作则不同,因为读者可以反复推敲思考,作者也会追求艺术效果,所以会更含蓄,更精炼,在文字中包含更多的空间,自然也就更难以理解。

这就是为什么有些读者喜欢《文学回忆录》,但却读不进木心本人的诗文。如果说《文学回忆录》是平易近人的,木心的诗文就是曲高和寡的,既不好读,又不易懂。当然,《文学回忆录》也并不真的易懂,说它是普及性的,是相对而言,实际上我也没完全读懂这部作品,每次重读,总会有一些新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