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面第二十三曲:归亚蕾张家声 黄宗英冯亦代往来
阿朗寄来你在《新民晚报》上发的我兄妹二人的摘函。二哥,是我写信时曾允诺你,可以几乎全文发表我写给你的信吗?吓得我不敢写了。本来,情人节怎么也会写几行,寄个卡,乃至说上几句悄悄话。
我第二次进精神病院了。我在读白朗宁夫人的抒情十四行诗。我幻想着白朗宁来把我接出医院。
我是因连续写作,日夜不能勒笔致病而已。把创作意念冷藏保鲜,把稿纸对我封锁,略施医疗措施,也就能正常睡觉、走路了。下一阶段将在医院中,我将实验无日无夜激情大写而特写,看又如何?
我不是个残废人。只不过艺痴魂魄相扰,才非常有可能成为半残人。这样一折,和你门当户对了。聪明的傻二哥,你到底懂也不懂?
我非常想念你。
宗英
1993年2月26日
自从听说你要回上海去,我心里就有一种绝望的思想。这将是最后的聚首,以后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我想我的病体,无法使我做长途的旅行,即使可能,但你是在上海治病的,那我就无法再接近你。你说着上海,我的心成为一个死结。理智上我知道你应该去,感情上我无法接受。我心中就只有和你最后一别的想法。这样的想法即使现在没有了,但仍有可能占领我,我就怕我们永远分别。
现在我这个人,说穿了,是为你而生存,因你而生存,再没有别的了。我们在一起之后,可以说是聚少离多。总共这些年,不是我住院,就是你住院,要么是两人都住院。这样的生活,我都怕了。我原是对你这次回来抱有很大希望,可是我又得去检查,虽然只有两个星期,那总是不在一块的。我所希望实现的,是永远永远不分离,总在一块,这是以后的日子必须做到的。这是我的想法,而且必须做到。
从现实讲,我是十二万分的爱你,比爱自己更多。你是我所见的唯一的天才。天才与疯狂本来是一根线两个面,不能严格分别。有一时是天才,有一时看是疯狂。有人说你处世疯狂,而我看来却是你的本色,天才就是这样的,但是凡人就看不惯。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天才,岂能交臂失之。所以有天才的人,也须有人识货,否则为凡人所笑。世上能有几个天才的人,能有几个疯狂的人,我得了你,用我的余年来爱你,这是我的慧眼,也是我的幸福,所以你也不必自责,天下有几个人能得到这个幸福呢?我连自庆也来不及,何来怨恨?我所顾忌的,只是我给你的爱,还是太少,不够。我将在来生做犬马来补偿,愿我今后给你更多的爱,更多的照顾,这样我才能报答你。
我们都是阎王殿里报了名的人,来日无多,唯有用最大的力量,来浇注这朵奇花,看好这朵奇花,在互相帮助的爱中,使它日益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