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义忠摄影奖 中国摄影教父阮义忠的摄影情怀
编者按:2013新锐摄影师发现之旅审片会告一段落了,两次担任色影无忌·新锐摄影师发现之旅的评委,阮义忠有了更多的感触。在常州开往上海的列车上,我们侃侃而谈,从新锐的原创性到其表现形式,从对暗房工艺的忧虑到人文精神的关怀,历数他的摄影生涯,他总是能从日常生活里看到更深刻的东西,一步一步挖掘。含蓄而内敛,以一颗感恩的心反观世界。"把自己缩小,天地反而会变大"...
希望大家对新的定义比以前更宽一点
色影无忌:阮老师,本届新锐摄影师发现之旅审片会告一段落了,新锐摄影师10位提名奖也已经揭晓。您对这次总的作品评价是什么?有没有达到您的预期?
阮义忠:总的评价还是蛮好的。虽然我个人觉得类别没有像2012新锐摄影师发现之旅那么多样,有点儿朝比较新的观念方面发展,纪实方面稍微弱一些。但既然是新锐——鼓励很多人朝观念的新、手法的新去努力,那些作品的水平还是挺高的。我希望大家对新的定义比以前更宽一点,新不是仅仅意味着观念新,你也可以关注一些比较现实生活的题材,从中找到一种新的摄影语言就是新了。
宋文辉 《父辈的土地》 (点击观看摄影师更多作品)
色影无忌:最后评选出来的十个摄影师的作品您最喜欢哪一组?持保留意见的又是哪个?
阮义忠:宋文辉的《父辈的土地》是很不错的一组作品,题材是拍农村的劳动者,虽然很多人都拍过,但很贴近生活,而且他的表现手法让人感觉是一种非常新的形式,通过这种手法把人和土地的关系更有力地歌颂——对人的尊敬,对土地的感恩之心。
相较而言,生钧纬的《无面者》稍微直接了些,这是一种新的艺术表现的手法,设法要改变原来一种大家都习惯的照片给人的印象,可在此基础上,摄影师可以再思考下摄影本体的创作。
生钧纬《无面者》 (点击观看摄影师更多作品)
有自己原创性的东西,再找到一个非常有力的形式发挥出来
色影无忌:您的《当代摄影新锐——17位影像新生代》是很多摄影师的启蒙之作,进入新的世纪,在不同的摄影环境和生态下,您对"新锐"的理解有不一样么?
阮义忠:我还是觉得说只要是有自己原创性的东西就算是新,把自己原创性的东西找到一个非常有力的形式发挥出来就是新了,所以我还是没有变。如果仅仅是抄袭的观念上的新,反而是落伍的,最主要还是要有原创性。
从台湾人民的日常生活里看到更深刻的东西,一步一步地挖掘
阮义忠作品 出自摄影集《失落的优雅》
色影无忌:您22岁任职《汉声》杂志开始摄影生涯,到现在已四十年,您认为自己的摄影路有何变化?经过哪些阶段?
阮义忠:原来我在纪实,现在仍旧在纪实,只是说每一个阶段都会专注于一个题材,那个题材可能是小小的——因为我所拍的照片都是在台湾,台湾那么小,我要拍十几个题材有点儿困难,可是没有关系,我就在小地方选择一个村落或是选择一个特定的切入点,我就把它好好完成,所以一开始我拍了就是一个地方为主题,比如说一个客家村落《北埔》,或者是一个都市山包《八尺门》,或是农业社会的回顾《人与土地》,这三个都是比较农村,所以第四个就切入了台北《台北谣言》,接下来我又回到了我一生当中第一个知道的原住民部落《四季》,这五个都拍完的时候,我已经大概把台湾几乎所有的我最好的作品都已经发表出来了。
一直到2000年的时候,处于时代的分水岭,我又把我以前所有的作品重新回顾了一遍,整理出四个主题,专门拍摄个人肖像,比如说有的很有名,有的是无名氏,有一些也是台湾黄金时代的标志人物,本来没有名,后来成名了,他们影响了台湾的某一个层面,这里头有知识分子,有艺术家,有文学家;虽然是肖像,可是我起的名字有特别的意义,就叫《有名人物无名氏》——如果人生错了时代可能就是无名氏,无名氏换一个时空可能有一番大成就。
后来我把所有120相机的作品重新整理变成《正方形的乡愁》,表现的手法跟我惯常用的比较即兴式的又不同,也有区别。再一个就是出乎大家意料之外,我用两个小时拍完的东西,以前不觉得怎么样,可是后来自己觉得很美——我有一个朋友专门在研究评剧、京剧的旦角的手势,那个时候他常常在我面前比来比去,我看了觉得实在好美,就请他把所有的手势都比一遍,然后拍了,只是一个很小的事情,后来我都忘了,直到二十年后重新看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原来那么简单的东西却那么美;年轻的时候不会欣赏,等我年纪大了回过头来看一双手就是一个小宇宙,那本书叫《手的秘密》。
后来又到了代表某一个时代特有气质的《失落的优雅》...
在某些方面来说,看起来好像都没有变,事实上我是从台湾人民的日常生活里看到更深刻的东西,一步一步地往里头挖掘,虽然题材并没有什么大变,可是深度上我一直在突破。
那个是我们生命的原点,也是我们创作的原点
阮义忠作品 出自摄影集《手的秘密》
色影无忌:这些作品中,故乡与土地一直是您比较关注的,它们对您而言意味着什么?
阮义忠:对于所有人而言,如果没有故乡、没有土地,就没有我们自己;没有过去就没有未来;没有传统就没有现在;所以我们要从传统的东西里看到适合现代人生活吸收的养分,我们不能把传统的东西抛弃了,永远要从老东西里头接续到未来,我们是现代人,现代人的责任之一就是要使传统的好在未来能够留存下来,所以这是土地跟故乡最重要的意义,我们不要抹杀掉,应该好好地把中国传统伦理道德中一些最可贵的价值和内涵保存下来,那个是我们生命的原点,也是我们创作的原点。
把自己缩小,天地反而会变大
色影无忌:继《人与土地》后,前不久出版了您的一本书《失落的优雅》,在提及优雅的定义时,您的回答是"克己复礼",能讲一讲您所说的"克己复礼"有什么涵义?
阮义忠:孔子说"克己复礼",就是人要约束自己,然后恢复一些,换句话说一切都要有礼,不要过于膨胀,自己要是过度膨胀就失礼了,就会侵害和妨碍到别人,所以要缩小自己,后来我说优雅的定义应该是一种把自己缩小,天地反而会变大的境界。
色影无忌:从摄影角度而言,也是如此吧,以小见大。书中每一张作品的背后,您也执笔写作了拍摄背后的故事,在行云流水的文字中加深了与观者间的共鸣。您觉得文字在摄影作品中对您的重要性有多大?
阮义忠:事实上我的作品第一次发表的时候都是摄影集,没有文字。为什么后来要加文字,因为对我来说,我前面的四十年或者是五十年的时间,不是只想强调摄影的艺术水平和证明自己在这方面所达到的高度,反而觉得拍摄这些照片摁下快门前后的感动也有它的动人之处,大家看照片只是看到感动的那一瞬间,每张照片这样拍一定有它的原因,我因为什么感动,这个不一定能从照片本身看出。
我也要感谢《南方都市报》跟我约稿,希望我把照片背后的故事写出来,我才真正发挥了我的文字方面原来的感觉,因为我本来就是写文章的,只是大家没有把我当成文学家,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摄影家而已。
我终于有机会结合文字跟摄影,这样我的作品突然间有了新的读者,其他领域的原来喜欢文学的或者是一般民众,因为我的文字开始更深刻地了解我的照片,换句话说,了解我的照片之后他们也会打开眼睛,提高解读照片的能力,之后他们也可以去读其他人的作品,这是我最满意的。
最好的艺术表现都是比较含蓄的,不能太直接,也不能太过头
阮义忠作品 出自摄影集《失落的优雅》
色影无忌:文字与摄影这二者间又如何获得平衡?
阮义忠:如果文字写得不好,很可能反而使原来的好照片受损,画蛇添足,所以这方面需要再三斟酌,长时间的积累。比如我现在来写,因为有了几十年的人生历练,回过头来谈这张三十年前的照片时,那种轻重更能掌握了,因为最好的艺术表现都是比较含蓄的,不能太直接,也不能太过头,用力过度通常都是不好的,现在我比较能够懂得收放,所以还是要积蓄。
色影无忌:厚积而薄发。当下有一个不可回避的现象是:模式化,每个地方的特色少了,城市也是,乡村也是;您现在的影像记录,主题和角度会有所转变么?
阮义忠:对,我现在反而是从自己的生活出发,我的生活就是我的创作,包括我的微博,除了微博的创作之外我还有比较严肃的,现在专门替深圳商报写的专栏,叫做《读人读景》,一个礼拜一篇,几乎都是新的,不是再写老照片,将此时此刻有感而发的一些东西拍出照片又写成文章,更简单,比较不会在意哪个地方的差异是怎么样。
我最近去了一趟杭州,写了三篇文章,第一篇是关于莫干山的。到了莫干山我吓了一跳,莫干山小小的山七百多公尺而已,确实跟民国的历史有太多的关系,上面有蒋经国的别墅,也有毛泽东下塌的地方,也有国共合作的秘址..
.以前我不知道,因为没有写文章就不会深入,没有钻研就不会想挖出东西来,现在透过我生活和工作的方式,对人、事、物都能够做深度接触,看到什么、体会到什么,有的是关于一个时代的命运,有的是关于一个都市的改变。
真正艺术的最高境界是一种生命的哲学
阮义忠作品
色影无忌:摄影不光是记录,还有一种价值评判的功能,佛学文化对您的价值观和世界观是否会有影响,在摄影观念的表达上呢?
阮义忠:我有机会去参加了台湾一个佛教慈济基金会的活动,这是一个宗教团体,更是一个慈善团体,一切都以利他为原则,他有一个观念就是说我们能够帮助人,要比被帮助幸福多了,我们要去帮助别人的时候要感恩对方,因为他让我们知道我们是多么幸运;处处为了自己,会使自己越来越不快乐,因为你会要得更多,我们应该要把自己剩下来的时间变得更有用,使自己活的生命价值提高,所以我认识这个组织之后也改变了一些自己的看法,那种生命观、价值观也感染了我。
真正艺术的最高境界是一种生命的哲学,我希望我的摄影作品不仅朝向艺术美学,还要传达正确的人生观和生命哲学,让大家追求比较好的生命价值。
跟被摄对象有一种心灵上的共鸣
阮义忠作品
色影无忌:布列松曾提出"决定性瞬间"的概念,安德烈·柯特兹曾说:"最美好的那一刻,我总是错过。"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应如何理解?您拍照时最大的享受是什么?
阮义忠:决定性的瞬间就是时间跟空间在一个框框里头,在影像当中达到很好的平衡,布列松当然是太高明了,柯特兹是比较客气的人,事实上他影响了布列松,事实上他抓拍的丝毫不差,更温暖。我拍摄的时候,觉得我在跟被摄对象有一种心灵上的共鸣、共振,这里有些人可能很难得发出这么灿烂的光彩,刚好被我碰到了,刚好我被感动了,又记录下来。
把底片上生命的温度、生命的厚度绽放出来
阮义忠作品
色影无忌:影像是有生命的,就像有人说拍照像切割钻石,暗房像修道院,您仍然坚持暗房工作的原因是什么?
阮义忠:我觉得太幸福了,因为暗房不只是一个手艺而已,暗房是你在创作现场感动的一再的反刍,而且能够让你更深刻的理解。以前拍摄的照片或许因为技术没有那么好,照片的情感饱和度或者是影像的力道没有办法彻底的展现出来,随着你人生生活体验的积累,心境的变化,照片就会越放越好,越有体会,能够把原来底片上还没有发挥出的生命的温度、生命的厚度都绽放出来。
暗房工作不但是一个很好的经验,也是反省创作时最好的修行。它很有仪式感,要关灯,有水的味道,因为需要等待,需要时间,影像会从无到有,面对影像如同新生般让我感动。可是现在没有了,说不定有一天传统胶卷和相纸真的会有消失的一天,所以如果不趁现在好好传承下去,可能真的会失传。
摄影最基本的感恩对象和关怀别人的人文精神越来越流失
色影无忌:您现在也在大陆不同城市合作讲学,也希望设立一个阮义忠摄影人文奖,这些初衷都是什么?是希望传承和关注摄影人文和传统工艺吗?
阮义忠:完全正确,有感于现在一切都朝数码方面走,事实上不是说数码不好,而是说因为数码影像得来太容易了,很容易影响了你的创作态度。每一张照片的得来都要感恩人、事、物,没有事情发生,没有那些物根本没有办法成像的,这种摄影最基本的感恩对象和关怀别人的人文精神越来越流失。我想如果能够把传统摄影的精神用在数码时代上可能会把人文精神找回来一些,设立阮义忠摄影人文奖,也是希望有一种稍稍的平衡作用。
我希望这个奖不只是中国,希望是整个华人区,甚至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华人,以及世界各国的华人,我们都去关注他的表现。
《一日一世界》里是我生命过程当中的一些体悟
色影无忌:您的微博之前集结成书叫做《一日一世界》,您如何理解现在像微博、微信这种新媒介的介入呢?
阮义忠:我接触微博时有些意外,因为《人与土地》在大陆出版的时候,出版社要我开一个微博,说不要低估微博的影响力,我一写就要求既然要写就要诚实,要言之有物,还要持续。微博传播很广,但是持续时间很短,两天时间之内就被新的事情取代了,或许说太可惜了,我就用传统的纸本整理出来,经过编辑,每一个章节都有注意的焦点,经过用心的筛选、配图,变成新的出版的观念,《一日一世界》里是我生命过程当中的一些体悟,这些体悟透过我每天生活的细节传播开来,所以我做的是一个正能量。
我也很庆幸被豆瓣网认为是微博出书一个成功的典范。
色影无忌:摄影创作上很多摄影师也会用多种媒介介入进来,像网络、声音、视频,装置、绘画等。
阮义忠:无论什么媒介首先要很清楚地传达摄影师的理念,第二个我认为是传播生命哲学。
尽力做一件事很容易,要持之以恒就很难了
阮义忠作品
色影无忌:现在很多摄影节和摄影比赛越来越多了,好的一面是很多摄影师脱颖而出,也存在一个问题就是摄影师的持续性,是否最终昙花一现,您有什么建议给这些摄影师,推动他们的持续创作?
阮义忠:尽力做一件事很容易,要持之以恒就很难了,一下子证明你好像很有才气,拍了一个引起大家关注的作品,说实在很多人都有办法做到了,可是如果你不坚持的话,做过的东西没有用,根本留不下来的,像泡沫一样就没了,就是要长期的坚持下去。
不要太急,慢慢来,我认为艺术创作最重要的是过程,从起点到终点,如果你很快达到目的或许就少了体会和感悟,慢慢地到最后,可能真正会把你所有的潜能都发挥出来,本来有90分,新锐一开始被关注的时候只发挥10分,10分的东西留不久的,慢慢做,做到最后全部的潜能100分都发挥出来了,你就是一个大家了。现代人比较浮躁,急于成功,他认为没有办法成功就换跑道做别的事情去了,贵在坚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