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戟三十万——落日
今天是神的诞辰。永生之城的一百份祭品已经准备好,纳莎是百分之一。
这真是一个壮观的场面:上万人肃立在褐红色的钢铁沙漠中,三颗太阳照耀着他们,给他们身上的红袍镀上一层金色。他们虔诚地一次次跪下,敬拜他们的神,仿佛是一波波血红色的巨浪在沙漠上起伏。
在人海的最前方是硕大无朋的祭坛,一百名青年站在祭坛上。在四面人海的映衬下,这个祭坛显得很小。
纳莎觉得口中发干。双腿抑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从小就被反复地灌输将生命奉献给神的荣耀,但是刻骨铭心的恐惧却固执地在她心里翻腾。
具有象征意义的洒水仪式开始了。这将是祭祀前的最后一个小高潮。祭司将用这种办法来隐喻神给世界带来赖以生存的水。
纳莎站在人群中,看着祭司枯干的手指慢慢浸入盛满清水的碗中,熟练地搅了搅,然后抽出手指,对着祭品的额头弹去。纳莎觉得很浪费,那些是水啊,宝贵的水啊,竟然用来洗额头!
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纳莎极力保持镇定。如果身处茫茫人海,即使死亡,似乎也能凭空有了什么慰藉。
天空忽然变得炽热起来,三颗太阳的热力将整个世界烘烤得令人窒息。
在耀眼的金色光芒中,人们惶恐不安地跪倒,瑟瑟发抖。在神的光芒前,没有人能不闭上眼睛。
纳莎低下头,瞥见站在祭坛边缘的一个少年,那少年的脸色像是死人那样惨白。纳莎还能看到少年的指甲已经将自己手掌抓挠得血迹斑斑,殷红的血液缓缓流下,渗入红色的长袍。纳莎知道少年已经濒临崩溃。
少年跑出了队列,发疯一般的速度,纳莎从来没想到人可以跑得那么快。逃亡是没有用处的,无论哪里都是无穷无尽的钢铁沙漠。静候的人群发出了低沉的怒吼,他们不能容忍这种亵渎神灵的行为,但是他们并没有去追赶,阳光和钢铁很快会将少年变成一具干尸,而在这之前,他还要能逃过神的天谴。
祭司微微皱眉。他用刚刚祝福过祭品的手指优雅地指向少年的背影。
似乎传来“砰”的一声轻响,纳莎在眼角的余光中看到少年的身体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一把拉住,僵立了一瞬间,然后鲜血顺着他头颅上方的孔洞喷得老高,像是一匹红色的绸缎般慢慢飘落。
人群的怒气刚刚平息,整个仪式的高潮就降临了。纳莎微微发抖,她不敢去正视神。但是凭感觉,她也知道神正在走向祭品。神缓缓地从神的战车上降临,走到祭品的正中。它走到哪个祭品面前,那人就不由自主地跪下,神伸出手掌,在祭品的头上悬停。纳莎听到不断有人摔倒在地上的闷响声,她紧紧地闭上眼睛。
神已经走近她了,她看到队列中在她前边的一位少女驯服地跪下。神的手停在她的头颅上边。纳莎惊骇地发现,一只不知什么质地的管子,刺进少女的眼眶,还发出“汩汩”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流动,纳莎不敢想那是什么。
少女最终无力保持跪姿,歪斜地摔在祭坛上,不,她已经不是少女,而是具尸体,光洁的面庞已经布满了纵横的皱纹,她在一瞬间走完了全部的人生旅途。
突然间,纳莎的眼前一片漆黑,黑得像是她忽然瞎掉了。纳莎听见人群中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惊呼,上万个嗓门一起失控地尖叫。热血忽然冲进纳莎的脑袋,她觉得一股力量从腿上升起,直接冲进她的胸膛。纳莎几乎是下意识地悄悄挪动身体,然后她跑了起来。是的,她自己也不敢相信——
她从祭坛上逃走了!
向着钢铁沙漠,向着死亡,拼命地跑。她知道,她再也不可能回到人类世界,再也不会有每天100克的水,等待她的惟一命运就是几天后在一堆钢铁中被烤干最后一滴水,变成一具干尸。但是她仍然在黑暗的掩护下,逃走了——即使是几天的生命,那也是生命。
纳莎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但是她能感觉到体温急剧升高,尽管身体拼命地试图封闭所有的汗孔,但是汗水仍然倔强地从皮肤各处渗出。纳莎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发生了从来没有见过的事情:太阳熄灭了!
无穷无尽,浓浓的黑暗包围着永生之城,这黑暗让她感到安全,让她逃离祭坛,逃离了神的触摸。
纳莎在无边的黑色中跑动,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但是她已经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或许现在光明重现,别人也已经看不见她了。
纳莎掉进了一个大坑,她狠狠地摔了进去,昏迷不醒。
纳莎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大厅之中。她花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试着挪动自己的身体,但是一阵剧痛阻止了她,而她发出的呻吟让屋子里的几个人注意到她已经醒来。
“水,水,水!”生命中的第一本能提醒着纳莎。
一个高大的青年人走过来,递给纳莎一个金属圆筒。纳莎接过青年人递给她的圆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满满一罐水,差不多是一个公民三天的定量。
“给我的?”纳莎的喉头蠕动了一下。
“喝吧。”青年人露出一个极为奇特的表情,纳莎着迷地盯着年轻人,这种表情她从未见过,但是隐约地觉得很熟悉。她非常喜欢那表情,甚至忘记了喝水。
“给你的,都是给你的。”
纳莎心慌意乱地看着圆筒——他们竟然如此奢侈,他们竟然用广口而不是密封的容器盛水,他们竟然任由水分大量地挥发出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年轻人又露出了那种极其奇妙的表情,“这里水很充裕。我觉得你该先洗个澡。”
“洗澡?”纳莎困难地重复着这个音节,又困惑地摇摇头。
“就是用水,冲干净身上的污垢。”年轻人解释道。
纳莎发出一声低低地惊呼:“你们浪费水!你们的死后不能成为神的仆人!”
“死后?”年轻人环视了一眼他的同伴们,“我们没有死亡这个概念。我们不是人类,我们是‘伴航者’,更不想成为那个神的奴隶。”
如果不是年轻人那个富有魔力的表情再一次强有力地安抚了纳莎的心,她几乎惊讶地要叫出来,这些人公然说自己不愿当神的仆人!
年轻人仿佛读出了她的思维,悲伤地摇摇头:“她从未见过笑容,看来母船的居民已经在很多代前就丧失了微笑的能力。”
微笑,又一个新词!纳莎困惑极了,她起伏的胸口表明,她对这种亵渎神的言论表示了适当的愤怒。这些人的神色中没有半点害怕,甚至像神一样挥霍水。她甚至隐隐觉得,这些人若不是疯子,就是真的自觉和神一样伟大。
“让我来告诉你全部的真相吧!”年轻人半蹲下来,直视着纳莎的眼睛,握住她污秽不堪的手。纳莎注意到这男子的手白皙而光洁,一种女性的本能让她对自己身体上厚厚的一层污垢感到羞愧难当,如果不是她的面颊同样被这盔甲般的污垢遮蔽,男子就能看到她的脸已经红了。
“太难向她解释了,不如直接输入意识吧。”伴航者的同伴对他说。
伴航者的眼睛直视着纳莎,他并没有说话,但是通过他的眼睛,无穷的信息洪流直接被传送到纳莎的内心。一秒种内,千百亿张图像组成的历史一下子被“输入”纳莎的记忆——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星际文明因为宇宙灾变,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家园。他们设计了一艘巨大无比的飞船,可供全部族人迁徙,这艘飞船拥有自己的生态系统,完全可以进行长达数十代人的宇宙航程。
同时,建造者又考虑到时间的流逝可能让这个小小的世界失去控制,因此他们为飞船配备了伴航者卫星。伴航者是一些机器人,他们每隔极长的时间醒来一次,观察母船是否一切正常,是否已经产生了大规模社会灾难,例如战争。
母船并非是没有水的,它是这样巨大,以至于不仅有河流、湖泊,甚至还有海洋。那个时候,天上并没有三颗太阳,不会是永远的白昼。而是只有一颗太阳,人们有12小时的劳作,还有12小时的安眠。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异星生物来到这个世界。它伪装成人类的模样,采用了种种诱惑,逐渐篡夺了母船的统治权,最后,它自称为“神”!
一年又一年,神的权力越来越大,它的统治越来越严酷。一百年,一千年……
神绝对不能让现在的人类得知真相,所以它将整个母船上的水隐藏了起来。神又利用动力卫星在天空中制造出两颗太阳,两颗新的太阳,这样整个母船就永远处在烈日的烘烤下。
没有水,生命的源头,所有的居民都只能在烈日的威力下,像爬行动物那样生存,每天只能得到定量的100克水来活下去,最终将自己的生命献祭给神。对于神来说,所有人都只不过是食物而已。
不是像神所声称的那样,它的生命是永恒不灭的,神的熵也会不断变大,直到完全失序。所以神需要人类的生命,它太老了,即便是在它刚出现在母船时,就已经很老了。它需要用人类的脑细胞,补充自己日渐萎缩的神经元。
当伴航者醒来时,发现已经无力单独消灭神,因为它早已篡夺了母船的所有权力,特别是神已经拿到了代表建造者集体意志的权杖。而伴航者作为机器人,永远不能对拥有权杖的人进行任何攻击……
纳莎接收完所有信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发呆了几个小时。然后她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不再是被屠宰前的动物般的恐惧、畏缩,而是有些愤怒和惶恐。现在她和她数万年前的祖先的心灵息息相通。
“你应该有水,想要喝多少就喝多少!你还可以洗澡,每天都洗澡!”年轻人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天只有100克的定量,还要被残酷地夺走一生,只是为了延长那个异星生物一天的生命!”
“你来看看吧,”年轻人拉开了纳莎背后的窗帘,“我们现在正在伴航者轨道上”。
纳莎慢慢转过头,她看到了这辈子从未看过的奇妙景象:在舷窗外是整艘母船,她第一次从太空俯瞰自己的故乡。巨大到难以置信的,蓝白色死气沉沉的透明圆柱体,而占据了其表面1/10面积的一个环状区域,呈现出难看的褐黄色。
“那里,就是永生之城,神一个人的国度。”纳莎知道他说的是那褐黄色的环带。在它的外边,等距离围绕着三颗闪闪发光的人造物体,应该就是最初的和神制造的太阳。
“只有你才能够挽救母船,”伴航者说,“因为只有你才持有密码,因为你是建造者在为防止有人改变母船的社会而遗留下来密码。你并不是一个普通人。构成你的DNA具有特殊的性质,它们中极少部分的确是用来表达遗传信息,但是更多的沉睡的DNA是一组复杂无比的密码,那是母船的钥匙,拥有钥匙的人将重新控制飞船。”
年轻男人点点头,纳莎看到面前浮现起三维的图像,两条互相盘旋着的碱基对两两结合形成的DNA双螺旋,但是纳莎注意到在每个楼梯的外部都附着有一个个球体,这些球体在双螺旋的外部慢悠悠地浮动。
纳莎困惑地看着年轻人,对方点点头:“没错,当权杖被魔鬼掌握时,只有你才被允许重新夺回权杖。当你拿起权杖时,母船将恢复她应该的模样。所以我们在祭典举行时将伴航者卫星飞近永生之城的上空,制造了一次‘日食’,你果然顺利地逃了出来,然后我们把你救了上来。”
纳莎忽然想要离开这一切,她不想知道什么是密码,也不想做救世主,可是她也不想成为祭品或者回到每天100克水的生活,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只想躲开这一切,所有的一切。
年轻人一把抓住她,扳过她的脸,直视着她:“我们需要你,只有你才能夺回母船”。
纳莎忽然违背了求生的本能,在年轻人怀里放肆地哭泣,大滴大滴的泪水无声地从眼眶中滑落,这令她极为心疼,她浪费了太多水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哭泣真是一件极为舒服的事情,以至于她竟然停不下来。
过了很久,纳莎才止住了哭泣,看到年轻人的衣服上被蹭得全是污垢,她抽噎着问道:“能、能再告诉我多一些、多一些……关于洗澡的事情吗?”
当纳莎重新回到母船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以前的纳莎了。伴航者帮助了她,给了她新的身份混迹在永生之城。无论到那里,纳莎都小心地用红袍遮住伴航者送给她防身用的长枪,一想到所谓的“天谴”不过是这么个小玩艺发出的,纳莎就想笑。
有时候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或者做了个噩梦,她也怀疑过自己是否被伴航者洗了脑。但是一切都那么符合逻辑,只要你首先承认1 1=2,那么他们所说的一切都不能被反驳。
“问题的关键在于你首先要承认:1 1=2。”纳莎告诉自己,被洗过脑的并非别人,正是母船的其他居民,包括以前的自己。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奇妙感觉在心头时时荡漾,这感觉就是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别的什么,一个能思考,能怀疑,能判断的人。
纳莎走在街道上,真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大家,但是她压制住了这种冲动。她需要一个巧妙的时刻。
她明白尽管在飞船上有无数的水,神却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并且每天只能按照定量获得100克水。如果大家有了水,不再每天只为了水而活着,人们就会慢慢地开始思考,而思考,是神最不希望见到的。只要人们保持不思考的状态,神就可以,像是天上的虚假太阳那样永存不朽。
她现在也知道,在偶尔的晨曦中见到的星星,那些是真正的太阳,比母船要大无数倍,并不是像她从小被教育的那样,仅仅是“几公里以外的光点”,同样“永生之城是宇宙的中心。太阳和星星绕永生之城而转”也都是谎言。
纳莎觉得很恶心,神为了自己能世世代代永生不死,竟然欺骗、愚弄和奴役了这么多的人,让他们在钻心的干渴中半死不活,汲取他们的生命。
纳莎知道自己能够改变这一切,建造者曾经预料过最可怕的情况。
但是她仍然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并非是害怕神,而是害怕她的同类。
神其实是虚弱的,她知道。
又一次祭祀到了。这一次,纳莎作为殉道者主动参加。
当纳莎再一次走上祭坛时,她并没有感觉特别的恐惧,因为她早就知道,如果伴航者的行动不能成功,她也绝对不可能在母船生存下去,因为她已经彻底地不再是原来的那个纳莎。
过以前的那种生活,还不如立即死去。
“我们的父亲,永生之城的守护神。我们为您生,为您死。您是扶持万民的伟大的慈父,是万民景仰的恩惠的太阳。”祭司喃喃地念诵,“全世界都沐浴在您的光辉下,全宇宙都在嫉妒我们,因为我们是您的子民!”
他伸出食指,对准纳莎的额头弹去,纳莎谦恭地跪下。她特意站在了第一排的位置,她希望她是神的第一个祭品,这样神就会少汲取一个生命。
纳莎看到自己旁边的一名少女脸色苍白,即使在烈日的灼烧下仍然不住地发抖。纳莎扭过头,对她笑了笑。笑容是这个城市中已经绝迹很多年的表情。但现在纳莎已经能自如地微笑了。祭司看到纳莎的笑容,万分惊讶,在他这一辈子中,还从来没有看到有人露出这样古怪的表情。
该来的时刻总要来。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上,屏住呼吸,等待神的降临。纳莎也不例外。她能感觉到有个庞然大物正在靠近自己。她忽然有点害怕。
那个物体接近了纳莎,停住了脚步。纳莎觉得它伸出了手,马上就要放到自己的头上。
纳莎抬起头,直视着神。神并不是像她无数次幻想过的那样狰狞,它长得甚至很普通,它的形象和母船的任何一个居民,并没有太大不同。
神被纳莎的举动吓了一跳,千百年来从来没有祭品敢于直视它。它早就习惯了没有思想的生物。但是今天,居然有个祭品直视着它,没有把它当作神来看待,以至于它愣了几秒钟。
纳莎下一步行动更加让神恐慌。她站了起来,掀开宽大的衣摆,亮出伴航者送给她的武器。
沙漠上现在有无数的生物,但是只有她和神是站立着的。
神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吼声,祭司惶恐地抬起头,看到了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祭司像条狗一般地快速爬过来,想要扭住纳莎的腿,摔倒纳莎,让她重新跪下。纳莎身后有个年轻人如同豹子般跃起,挡住了祭司,他的一只胳臂勒住了祭司的脖子,另一只手按在祭司的后脑勺上,一把抱住了祭司。
他面向天躬起身子,全部体重和臂力一齐落在了祭司的脖子上,随着一声清脆的裂响,颈骨在第二脊椎处滑落,连接到身体各处肌肉和器官的粗大神经一齐绷断。
纳莎甚至有余暇看看那年轻人。原来他也是伴航者潜伏在这里的一员,纳莎想。
纳莎走近神,她看见神的嘴角在抽搐。纳莎伸出手,从神手上夺过权杖,非常自然——那本来就属于人类的,而不是神的。
神张大了嘴巴,丑陋的皮肤抽搐着,它不敢相信有生物敢从它手中夺过权杖。恐惧扭曲了它的脸,它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失去了权杖,它就失去了一切。它看起来更像是丑恶的蜥蜴,而不是神。
纳莎握住权杖,感到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而所有不可思议中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件事情居然会是这么简单,仿佛一个无聊的午后梦境,多少年来渴水的折磨不过是一个恼人的梦。
失去权杖的神脸色变得黯淡而恐怖。纳莎注视着他,看到他急速地变老,他的脸庞像是被猛敲了一下的玻璃那样瞬间布满了皱纹,整个人不可抑制地佝偻起来,速度之快倒好像是在鞠躬。神拼命地想要呼吸,但是它的努力就像是被扔进沙漠的鱼一样徒劳。
很快神倒在地上,化作一具干枯的僵尸,他的尸体收缩得如此厉害,以至于根本不像是人,而更加像是一只猴子。
纳莎吐出一口长气。她环顾四周,除了那个慢慢爬起的伴航者,其他的人仍然保持着跪下的姿势。
“他们会站起来的。”伴航者微笑着说,“有了充足的水,他们会站起来的。”
纳莎微笑着点点头。她看了看手上的权杖,指向天空中那两颗虚假的太阳。
随着她的指挥,那两颗太阳改变了运行轨道,开始向母船的两极驶去。过了一会儿,它们隐没在了圆柱体母舰的两端,融化了。神藏在母船两极数公里厚的冰层中。
年轻人笑了:“原谅我,原谅我曾经对你撒谎。其实你的DNA与普通人并没有任何不同,权杖也只是建造者留下的开关,谁拥有了它就拥有了一切。但人类已经盲从得太久,他们的心中充满畏惧,即使是伸手夺下一根手杖也做不到。”
“我知道。”纳莎说,“从我握住权杖后的一瞬间我就明白了所有的事。但权杖不属于神,也不属于我,不属于任何一个特别的人,权杖属于所有人。”
远处的大地传来隆隆的震动声,被融化的坚冰正在形成海洋,湖泊,河流。用不了多久,整艘母船都将不再缺水。纳莎甚至可以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水汽。
“我做了个可怕的梦。”纳莎喃喃自语着。
“我梦见自己曾经生活在一个沙漠国度,那里每人每天只有100克水的定量,那里所有人的生命都是神的食料。那里的人,都不知道‘微笑’为何物……那不应该是人类做的噩梦,它太可怕了。现在,我很高兴,噩梦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