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彦皇帝 周邦彦:敢跟皇帝抢女人
狄更斯在《双城记》中说,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希望的春天,也是失望的冬天。用这个视角来观察宋朝,是再合适不过了。说是最坏的时代,是因为宋朝新党旧党互相倾轧,文人惶惶不可终日,文学虽曲水流觞,但弥漫着儿女情长;国力软弱,以至于在对外战争中扮演了小绵羊的角色,唯一的好处是在多次的赔款、开放贸易中极大地锻炼了它的谈判和经商能力。
说是最好的时代,是因为宋朝的文化艺术极为繁荣,娱乐产业和社会心态极为开放。太祖赵匡胤开国之初便定下了“娱乐至死”的发展基调,他开导手下将领说,“多致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以终养天年”。人生短暂,好好享受人生吧。
于是,酒吧会所KTV,洗浴桑拿按摩房,现在有的,那时东京汴梁都有,比东莞还繁荣N倍。现在东躲西藏的“失足妇女”,在宋代是人人追捧的文艺明星。当然,那时青楼歌女的入行门槛相当高,除了要有倾国倾城的美貌,还要有琴棋书画的才艺,仅靠身体成不了一代名妓。
虽然宋朝严禁官员出入青楼,但文人官僚仍视冶游为雅事,不仅不遮遮掩掩,反而高调填词作赋以资纪念。这一点,历史形象高大上的欧阳修、苏东坡等达官显贵、社会名流都曾流连花丛,留下香艳的传奇。而最为传奇的,当属婉约派词人周邦彦。
周邦彦是宋朝婉约词的集大成者,号称词坛第一。王国维称他为“词家之冠”或“词中老杜”。说明他和唐代诗人杜甫有的一比。杜甫一生飘飘如天地一沙鸥,如风打浮萍般悲惨。但他有忧国忧民的情怀,自家茅屋被狂风掀了个底朝天,还幻想着什么时候成了房地产老板,“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让穷人都能住上房子。
而周邦彦则舒服很多,他虽然没在政界混出个大名堂,但在文艺界那可是杰出代表。他善作词,精通音乐,年轻时出入秦楼楚馆、恣情而欢的经历,让他轻车熟路地成为词界大佬和流行音乐天王,简直就是方文山与周杰伦的结合体。他的命运也充满了传奇色彩,因为跟皇帝抢女人而被逐出京城,又因祸得福做了大晟府乐正,人生的剧情荒诞而狗血。
杭州,西湖的波光潋滟中孕育了多少生离死别的爱情故事,这是一座充满暧昧情调的城市。周邦彦生在这里的一个诗礼簪缨的家庭,他遍览群书才华横溢。但也是个问题少年,于圣贤教诲之外,出入秦楼楚馆,过了一段青春无忌恣情而欢的日子。时人评价他是:“性落魄不羁,疏隽少检,不为州里推重”。在杭州是混不下去了,周邦彦幸运地考取了太学生,从此开始了词坛纵横宦海沉浮的人生旅程。
文艺气息浓厚的大学校园给了他施展才华的好机会。大学期间,周邦彦写了一篇《汴京赋》,大力吹捧宋神宗治下的世界第一大城市汴京的繁华与富庶,现在看来,简直可以甩纽约、迪拜几条街。那时“拗相公”王安石正在变法,周邦彦也不失时机地歌颂了新法。
在赋中,他采用现在最流行的“舌尖体”,就是有话偏不好好说的形式,夹杂着生僻的古文字,如行云流水溢彩流光,神宗皇帝很满意,一高兴便将他提拔为太学正。以前做太学生时连个学生会主席都没混上,这一下就做到了教务处主任,周邦彦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
人生就是这样,许多不经意的偶然,组成了人生的必然,文才斐然的周邦彦靠一篇赋走上政治道路,但命运也会因为这篇赋,为他未来蹭蹬下僚漂泊天涯而埋下伏笔。
后来周邦彦去了开封府做了监税官。繁忙的收税工作并没有阻挡他的创作热情,宋朝的禁令也没能让他在八小时之外乖乖待在家里,而是出入青楼,偎红倚翠,迎来了创作高峰。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女人。
李师师,京师第一名妓。她不仅有倾国倾城的美貌,吹拉弹唱琴棋书画也样样在行,是宋朝娱乐界的天后级人物。周邦彦初见师师惊为天人,陷入情网再也挣不开,那一见钟情的感觉,恨不相识的遗憾,用他自己话就是,“人生难得一知己,谁知知己在红尘”!
此后,周邦彦用生花妙笔,为师师填词,并亲自担任她的音乐制作人,亲自谱曲交给师师演唱。李师师被周邦彦的才情打动,对他也是芳心暗许。花前月下缱倦情浓,宋代流行音乐天王和天后爱得深沉。
周邦彦风流倜傥才情超人,胆子也不是一般的大。爱情来临时,为了见到心上的人儿,平时胆小如鼠的人,也敢摸黑走暗路,夜半翻短墙,在“力比多”的驱使之下,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所谓色胆大如天,荷尔蒙是氢弹。其实,周邦彦应该知道,李师师不只是他的,还有一位重磅级的情人,那可是同样风流倜傥诗词歌赋无一不精的大宋皇帝赵佶,但他不怕,在爱情面前,他是少有敢跟皇帝抢女人的人。
宋徽宗赵佶在治国方面没留下什么,玩文艺,在皇帝群体中一枝独秀,别人玩物丧志,他玩物丧国,终在“靖康之难”中和儿子一起被人捉了去,在荒寒大漠遥望故园。宋徽宗后宫粉黛三千犹不满足,老感觉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于是经常一乘小轿,偷偷摸摸夜宿李师师家。
微服出行,夜不归宿,即使贵为九五之尊也不行,于是宋徽宗别出心裁,成立了接待办,专门替皇帝微服出行张罗,同时帮着撒谎扯蛋圆场。宋徽宗每次偷偷出去都以公务宴请为理由,就像男人在外喝酒,打电话给老婆说要加班或陪领导唱歌一样。
可见古今男人撒谎的理由大同小异,近一千年了还没多大长进。宋徽宗就是这样一个会玩的人,也难怪在金人兵临城下时,还不忘带上象棋,以消遣以后未知的人生。
爱情让周邦彦的胆子着实不小。据张端义《贵耳集》记载,有一次宋徽宗龙体欠安,周邦彦估计今晚皇帝不会去李师师那儿了,就见缝插针,来看老情人。二人叙阔缠绵情不能自已之际,宋徽宗鬼使神差地来了!周邦彦衣服都来不及穿上,拿着衣服就躲到床底下去了。
我真怀疑周星驰的《九品芝麻官》中包龙星与皇帝躲在床底下的桥段,是抄袭周邦彦的故事。刚爬进去,宋徽宗拖着病体春心荡漾地就到了。手里拿着金黄色的新鲜橙子,让李师师尝尝鲜。师师自然与宋徽宗极尽缠绵。“寄性琴棋书画时多,用心人情世故却少”,显摆是文人的天性,床底下的周邦彦待徽宗走后,衣服都没穿,就挥笔写下一首《少年游》: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吹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前半阕写李师师和宋徽宗一起吃橙子,然后两个人又一起探讨了音乐艺术。下半阙实录了李师师那无限娇羞的情话,天色已晚,马滑霜浓,路上不安全,还是别走了吧。真替周邦彦担心,宋徽宗要是当真留宿,他在床底下如何挨过那漫漫长夜。
李师师的智商实在让人着急,竟然把这首《少年游》唱给宋徽宗听了。宋徽宗一听汗都出来了,卧榻之侧、床帏之事如何竟为人知?皇帝的女人岂容臣下分尝禁脔,急问谁填的词,李师师如实说是周邦彦。宋徽宗恼羞成怒,回去找了个“职事废弛”的理由,把本来干得挺好的周邦彦赶出京城。
周邦彦万念俱灰地打铺盖走人。渡口,杨柳依依笼罩着无尽的离愁别恨。师师来了,十里长亭一杯酒,从此天涯陌路人。那一晚,师师哭得梨花带雨。周邦彦也没闲着,大笔一挥,一首《兰陵王》即刻而成。
刚好那天徽宗去找师师不在,干坐了好几个时辰。师师回来时脸上满是泪痕,便问缘由,师师说得知周邦彦获罪被贬出京,略致一杯薄酒送别故人。徽宗问他临走时有没留下词作,师师拿出书在锦帕上的一首《兰陵王》: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隋堤上,柳丝轻垂,撩拨多少离人意。在古典诗歌的意象中,柳乃“留”的谐音,暗含想留而不能留的无奈。《诗经》中就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断肠之句。“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我已经厌倦了京华的烟云,唯一难忘的是那个人。“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怀念那前尘往事,往事如烟,一切都变了,赶紧走吧,别让爱人看见我的一行清泪。反正是一肚子的委屈和无奈。
李师师手抚锦帕婉转而歌,当李师师唱到“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徽宗就有点小感动,最后唱到“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徽宗已经同情心泛滥了。毕竟宋徽宗骨子里也是个文艺青年。周邦彦的命运在转瞬之间获得了颠覆性改变,宋徽宗将其召回并任命为大晟府乐正,从一个地方的税务局长,一跃成为中央音乐研究机构的掌门人,人生的喜剧开始拉开大幕,周邦彦从此开始专业的创作生活。
但谁都知道,人生并不全是喜剧。
周邦彦以一篇流光溢彩的《汴京赋》走上政治舞台,同样因为这篇赞颂了新法的文章,让他的命运急转直下。新党倒台,旧党上位,周邦彦被算作新党遭清算贬出京城。从此开始了天涯孤旅的漂泊生活。他先后在安徽庐州、湖北荆州教书,再后来,又在江苏的溧水县做过知县。
总之,周邦彦在政治上新党旧党都不待见,一生被贬来贬去,人生苦旅,在长期的漂泊中,他的羁旅行役的词作自然笼罩着清幽孤冷的气氛。如《苏幕遮》: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曰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上阕写景,一缕沉香徐徐而上,鸟儿欢快地迎接雨霁天青,微风掠过,不胜娇羞。下阕写情,日暮乡关何处是,无奈家在钱塘,却要漂泊在外,只能在梦里回忆那荷塘深处的摇橹声音。
仕途的不如意,让周邦彦醉心于词曲之中,却成了宋词的集大成者,他的词格律谨严,语言曲丽精雅,长调尤善铺叙,南宋姜夔、吴文英等格律派词人都奉其为正宗。无论是少年的轻狂,还是晚年的不堪,周邦彦都毫无争议地成为宋代文学史上的灯塔式的人物。
一个王朝的性格,影响着一代文风,一代文风,也在深刻影响着这个王朝的性格。周邦彦所处的时代,承平日久,文人沉迷于销金窟温柔乡中,武人于花前月下吟唱着儿女情长,丝毫没有感觉一个民族的危机山雨欲来。当金人的铁蹄南下,烽烟四起之时,娱乐至死的北宋王朝,结局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摘自《欲将沉醉换悲凉——北宋词人的命运沉浮》文汇出版社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