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油灯介绍 阿妈的酥油灯
一天,天寒地冻,路面因积雪而变得很滑。部队的三辆军车前往当雄雷达站运送物资。在一个转弯下坡处,第一辆车忽然发现坡下来了一群牛羊,司机连忙踩下刹车,结果车轮在冰上打滑了,碰巧放牧的小伙子冲上道路驱赶牛羊,失控的汽车撞倒了小伙子。后面的军车立即掉头将受伤的小伙子送往当雄县医院。遗憾的是,小伙子因伤势太重没能抢救过来。
出事后的第二天,八名解放军把小伙子的遗体送回阿妈拉巴家,她才知道自己的儿子出事了。拉萨西郊大站的副站长、肇事司机和其他几名士兵来到阿妈拉巴家。肇事司机手捧哈达、身背大米、肩扛茶砖、怀揣一万元现金,连长带头跪在阿妈拉巴面前赔罪。
阿妈拉巴连忙将连长和士兵们一一搀扶起来,说道:"你们是解放军,过去进藏受了苦,现在运送物资还是辛苦,你们已经够好了。你们送来的东西我一概不能要。这钱若是国家的,请用于军队开支;若是你们个人的,建议拿到寺庙供灯吧!"
事故发生后的第四天,阿妈拉巴依照藏族习俗为儿子举办了丧事。她把儿子放牧的牛羊卖了三十多只,换得的钱除用于丧事开销之外,大多布施给穷人。剩下的牛羊交给亲戚代管,她则在家中默默地为儿子点上了一盏常亮的酥油灯。
我们驱车来到阿妈拉巴的家。她是一位朴素谦和得没有任何特点的老人,瘦小,黝黑,背已经很驼了。她的家是一栋牧区特有的矮小土坯房,只有一扇窗户,屋子里很暗,却有一盏明亮的酥油灯供在佛龛前。灯光照亮整个屋子,一位喇嘛盘腿坐在藏式木床上,闭目专注地祈诵着超度经。
拉巴阿妈请我们在屋外坐下,由于她认识尼玛,误以为我是公安局的领导,还没来得及端上茶就一再向我解释道:"我的儿子死了,我不希望再有一个人失去儿子。哪家小孩不是父母的心头肉?我原谅了肇事司机,你们也要宽恕肇事司机。"说着说着,她匍匐在地,双手合十,磕头。
肇事司机叫刘志,出生在河南。出事后,他的父亲专程从河南赶来,坐火车、搭汽车、走山路,用了整整二十五天才赶到当雄。他给拉巴阿妈带了一堆河南的土特产和一万块赔罪钱。当时,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刘志家是普通的农民家庭,这笔巨款是他父亲东挪西借凑来的。
没想到,拉巴阿妈对刘志的父亲说:"你拿来的钱我一分也不会要,如果是你借来的钱,以后要还债,你还债就等于我在还债。请放心吧,我会帮忙保你儿子出来。我的儿子不在了,你的儿子不能再失去。我已经把他也看作我的儿子了。"
阿妈拉巴料理完儿子的后事,就提着酥油茶、带着风干牛肉,跑去看望拘押在看守所的刘志。后来阿妈拉巴又跑到拉萨西郊大站、拉萨市交警队挨个儿给刘志求情。刘志还是被判了刑,在阿妈拉巴的苦苦哀求下,判了当时最轻的处罚——劳教五年。
我再去拜访阿妈拉巴是车祸发生四年之后的一个夏天,阿妈拉巴家的老房子还在,里面的那盏酥油灯仍然摇曳不熄,喇嘛的念经声时断时续地传到屋外,不同的是在老屋的另一头,一座新房的地基已经打好。一个精壮的小伙子,穿着一身藏装,正在那里打土坯。阿妈拉巴看见我后,便向那小伙子招呼道:"阿吾,快来见见客人。""阿吾"在藏语里是儿子的意思。原来,这个小伙子就是刘志,他已经提前一年结束劳教,自愿来到阿妈拉巴家。
我最后一次去看望阿妈拉巴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了整个藏区。阿妈拉巴家周围有了好几家邻居,住的都是崭新的房子。我去的那天,门口站满了大人和小孩,都穿着藏装,只有阿妈拉巴身边的一对男女穿着汉装。那男的是刘志,那女的长发披肩,穿白色短大衣、黑色百褶裙,面颊红润,在草原上显得十分时髦和抢眼。阿妈拉巴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似的,牵着她的手,笑眯眯地向我介绍说,她是刘志的女朋友,从河南过来的。
更让我惊讶的是,刘志靠着一手打土坯砖的好手艺,组织了几十个藏族青年成立了砖厂。阿妈拉巴家的新房里,沙发、桌椅、黑白电视机、卡带收录机、太阳能小型发电机……一应俱全,拉萨城里许多工薪家庭还没这么气派。
环顾草原,唯一不变的是,阿妈拉巴家原来低矮的老屋依然还在,那盏酥油灯的光明和喇嘛的朗朗诵经声依然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