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炳看小说】阿炳(短篇小说)

佛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痛苦的,没有例外的。 听到阿炳去世的消息时,我突然想起这句禅语。人生顺意的人,也许体验不到这句禅语后隐含的感受,但阿炳呢?我心中隐隐约约看到了阿炳那瘦小的身躯和僵硬的表情,那是一个一直生活在不顺意环境中的身影,至少我是这样认为。这样的人,对这句禅语有何体会呢?

阿炳是我农村老家邻居,我印象中就是他在田地里,挖着泥巴,挥汗如雨的身影;他不到一米六的瘦小身躯,背着一大背篼红苕,弯曲着背的身影;他在一群热闹、光鲜的亲戚中,麻木地看着大家谈笑风生,不知说啥话那僵硬的身影;他一家三口居住在光线昏暗、低矮简陋的土屋里转悠的身影……

在村里人眼里,阿炳家可不得了!因为他们家有那么多了不起的亲戚。阿炳有四兄弟,大哥是市里响当当的大老板,三弟在县城一事业单位上班,四弟起初在家务农,后来也在城里经商买了房子。阿炳的媳妇叫周玉梅,娘家也是了不起。

周玉梅为人能干,干起农活来份外麻利,出嫁前是娘家的当家女。一个农村女孩,一直在家当顶梁柱干活,直到30岁才嫁人,不得不说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很少见。周玉梅的七个弟弟妹妹们都很争气,现在都在城里生活,听说当官的当官、发财的发财,都生活的挺好。

我老家这些农村人眼里,家里能出个吃皇粮的人就不得了了,可阿炳家的亲戚,那实在是太不得了!很多时候,我听到爸妈和大婶、大叔们说起阿炳家的亲戚们是那么起劲。就是阿炳的儿子,小时候也会经常在我等玩伴面前说:我谁谁是做啥的,我某某是做啥的。

当时的我,听起来很羡慕,感觉阿炳家有那么多了不起的力量。可随着我长大,除了时不时能见阿炳家亲戚来他家耍耍,时不时给他家送些电视机、洗衣机等东西外,三十多年过去了,阿炳家唯一的变化就是后来亲戚们辗转把他的儿子也带到城里工作。可是看阿炳,仍旧毫无变化,彷如一只沉压在悬崖底无助的青蛙,看着头顶那巴掌大的天空,一日复一日,就这样默默无奈地度过漫长的人生。

在这个现实的社会中,似乎钱就是王道。阿炳的儿子到城里后,也充分印证了这点。30多岁的人了,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介绍过很多个女孩,都没成,原因很简单女方要求有房子,可阿炳的儿子连房子都买不起。听说没房,姑娘们掉头就走,社会就是如此现实!

阿炳夫妇省吃俭用,积攒了一辈子,也只有十多万,买房多么困难!阿炳儿子呢?当过服务员、当过司机,现在亲戚帮助下进入一国企工作。工作倒是稳定了,可工资也不算太高,当然也不低,可要凭这点工资去成家立业压力也不小。

现在,阿炳的儿子还寄住在姨妈家。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阿炳的儿子一直寄住在姨妈家,虽说姨妈一家对他挺不错,可30多岁的人一直这样寄住,其中的无奈和痛苦,恐怕只有阿炳一家才知道吧?而阿炳,这个看着儿子因为自己“不能干”而寄人篱下的父亲,会有怎样的感受呢?看着城里亲戚这家几套房,那家几套房,而自己家一套房都买不起,会有怎样的感受呢?这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

可沉默寡言的阿炳让人无法问,当然也不能问,现在这个问题也永远不知道了!

此时,刚过六十岁的阿炳去了,仍旧只有媳妇、儿子和矮土屋。瘦弱的阿炳,困苦的阿炳,我可以肯定,他除了参加城里亲戚邀请的酒宴外,未进入过高档的场所,未去天南海北旅游过,甚至还未离开过自己生活的“市”,连所在的省城都未去过。

生活中,那么多好的东西,那么多好的地方,他都没有能力去看、去感受,唯在黄土地里流下他绵绵的汗水,在浑浊的水田里留下他沧桑的面容。他期待已久的儿媳妇和孙子,没有身影;期待已久的新房子,没有身影;期待已久的美好生活,没有身影……

现在我爸,提起阿炳家可没有当年艳羡的神情。这么多年过去了,连我家也因为我和妹妹在外面工作、爸妈跟着在城里做生意,在城里买了房子过上了城里的生活,可阿炳家还是毫无变化。阿炳去世后,我爸感触颇深地说:老天真是不公平!本来那么老火的一家人,还得怪病!哎!伤心!是的,阿炳是突发怪病去世,全身突然长满不知名的疙瘩,就这样一日复一日熬着,就这样去了!

我听到过大婶们讲阿炳家的事,说他家在农村的四弟、侄女们,牵牵绕绕搭着阿炳大哥的关系,都在城里买房和工作了。阿炳媳妇弟妹们,为了他们家也想尽办法,提议过他们去城里做生意、先按揭一套旧房子、帮助他们家儿子找工作等等。可,唯一变化的,还是只有儿子有了份稳定工作。兄弟脑子灵活搭船上路改变了命运、弟弟妹妹谏言描写美好未来鼓劲,可阿炳夫妇仍旧不为所动。看起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命运、这样的生活,是那么满足。

可我在想,去世前的阿炳,真的心里满足无悔吗?如果真满足,这样的满足对吗?而还活在人世的我、我们,应该选择怎样的满足与不满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