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林翼后人 在北京时胡林翼和曾国藩不是一路人
清咸丰年间,曾国藩和胡林翼在平洪杨之战中,两人精诚合作、推诚相见是世人所公知的事情。特别在曾国藩署理两江总督之前,曾无地盘,领着一支客军寄人篱下,苦苦支撑,任湖北巡抚的胡林翼以大局为重,为湘军筹粮筹款,并疏通高层关系。
胡林翼早逝后,曾国藩有如失手足之痛。他在给胡林翼的挚友、姻亲左宗棠信中如此说:“胡宫保于(咸丰十一年即1861)八月廿八日亥时去世,悼痛不已。赤心以忧国家,小心以事友生,苦心以护诸将,天下宁复有斯人者哉?”
曾国藩生于1811年。长胡林翼一岁。曾国藩于道光十八年(1838)年中进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而两年前即道光十六年,胡林翼即中进士,入翰林院。按科场规矩,胡算得上曾的前辈。胡是益阳县人,曾是湘乡县人,皆属于长沙府。两人在翰林院亦有过时间上不短的交集。但是,在北京为官时,这两位同乡似乎来往不多。
查曾国藩的日记,他在道光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年在翰苑学习和供职期间,花大把的时间问学、访友。这一时期他主要交往的人是同乡和同年,和湖南特别是长沙府的京官过从甚密。如宁乡的梅钟澍(霖生)、茶陵的陈源衮(岱云),浏阳的邹焌杰(云陔)、善化的凌玉垣(荻舟)、益阳的汤鹏(海秋),以及永州府道州的何绍基(子贞)、何绍祺(子敬),他们和曾国藩隔三差五在一起吃饭、探讨学问、逛街。
而与曾国藩年岁相仿、同为长沙府同乡的胡林翼,其日记中很少记载。
只有到了道光二十一年(1841),胡林翼的父亲胡达源在京师去世,胡家办丧事期间,曾国藩日记中几次提及胡林翼,但也是一笔带过。
是年五月二十五清晨,曾国藩听到了好友梅锺澍病逝的恶耗,“又闻同乡胡云阁先生亦于昨夜子时仙逝”。胡达源字云阁,寿终六十五岁,在当时不算短寿了。胡达源是进士一甲第三名(即探花)出身,是益阳科举史上第一个进殿试前三名的,官至正四品的少詹事(詹事府原是培养、服务太子的专门机构,清朝康熙后废太子后,此机构成为翰林院的附属机构,掌文章之事),在同乡中很有威望。多年后,曾国藩为胡家写《箴言书院记》,文中曰:
道光戊戌(1838年)通籍于朝、湘人官京师者,多同时辈流,而少詹事益阳胡云阁先生独为老师祭酒,乡之人就而考德稽疑,如幽得烛,众以无陨。
作为同乡晚辈曾国藩,当然要去胡府吊唁。曾国藩日记对此有简略的记载。
由这几条日记可看出,曾国藩对胡达源先生很是尊重。作为同乡后辈,对这位科考成绩超过自己的翰苑前辈,曾于情于理也应该做到这些场面上的礼仪。照理说,有这层关系在,他和胡林翼应该有较多的来往。但据日记来看,他和胡的交往仅仅是因为胡达源去世,而胡林翼是孝男。
不过从寥寥数笔中,亦可看出胡林翼很会做人。为表示感谢,他先将老丈人陶澍的全集两部送给曾,在那时候这可是份不轻的礼物,尤其对立志做名臣的曾国藩来说;二是在护送父亲灵柩回益阳之前,专程到曾家送炕垫、炕枕。这类日用品当然值不了多少钱,这或许是“留遗念”的风俗使然。德高望重的死者用过的什物,分送给亲人或晚辈作为纪念。
胡公和曾公再次见面是在咸丰八年(1858)六月,曾国藩丁父忧期间,奉旨出山重领湘军,过武昌时,“留节署八日”,与胡林翼“熟商大计”。二公暌违十七载了,曾对胡的印象,也与在京师时大不相同。
我以为,两人在京师时交情不深的根本原因,当时他们不是一路人。胡林翼是典型的“官二代”,曾国藩则是运气很好的“凤凰男”。两人的才干那时候尚未充分展露,他们还不到相互欣赏的时候。不同的家庭环境、成长历程决定着他们不属于同一个朋友圈。
胡林翼年幼时在益阳老家当了一段时间“留守儿童”,由祖父抚育。胡林翼八岁时,陶澍从安化去四川做官,经过益阳拜会其祖父,一见胡林翼便惊为伟器,将女儿陶静娟许配给他。此后,胡林翼往返于湖南、北京,皆有名师教导,如贺熙龄、蔡锦泉。道光十年胡林翼回到益阳与陶静娟完婚。道光十一年奉岳父陶澍之命,带着家眷赴江宁,住在岳父两江总督的衙门里。道光十六年进士及第,进翰林院。
可见,胡林翼青少年时期是非常顺遂的,他既是朝廷高官的少爷,又是封疆大吏的姑爷,且不说衣食不愁,其能读到的书,见识人和事,远非在湘乡县乡村长大的曾国藩所能比。俊才生长在官宦之家,其成长有利有弊。益处是生活、教育条件好,见多识广,眼界开阔。道光十二年,二十一岁的胡林翼在老丈人署中,便参与了高层政治。是年他向陶澍举荐林则徐、伊里布做两江总督的接任人选。咸丰九年(1859),胡林翼在给官文的信中言:
将官文和林则徐等人并列,当然是胡林翼拍官文的马屁。而这一年,曾国藩在做什么呢?他随父亲去考秀才,父亲竹亭公考中,曾国藩落第。
胡林翼生长在那样的家庭不利之处则是年少容易沾上花花公子的毛病,花钱大手大脚,个人生活不拘小节。像胡林翼这种有钱、有才、长得帅,又体贴、豪爽的贵公子,不但女人喜欢,大概男人也喜欢。他在江宁时,整天和朋友出入秦淮河畔的青楼,陶澍不但不责备他,还对人说润芝将来要为国操劳,趁着现在年轻应该好好享乐。——真是感动中国的老丈人。他在北京时,常去的地方从秦淮河畔变成了八大胡同,结交的朋友多是亲贵、名宦子弟。
曾国藩则是一个刚进京做官的土地主的儿子,他拜唐鉴、倭仁为师,以圣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连多看几眼朋友的美妾,也要在日记中自责为禽兽行。过着苦兮兮京官生涯的曾国藩哪有金钱和心思如胡林翼那般诗酒风流?他的社交圈也就是和他志趣相近的同乡、同年。显然,胡林翼属于另一个圈子,两人也相互未必能看得起。
曾国藩送胡达源的灵柩出京与胡林翼告别后,两人的运气发生大逆转。此后曾国藩青云直上,三十八岁做到了侍郎级。而胡林翼将父亲葬回故乡后,在家守制。两年前即道光十九年他那位深得道光帝器重的岳父陶澍去世。因为道光二十年任江南副主考时受主考文庆之累,服丧期满,依然不能复出。到道光二十六年(1846),他不得不向吏部捐出一笔巨款才得以起复,分发贵州任知府。
我想,胡林翼回到益阳老家的五年,应该是人生最暗黑的时期。人生的两座靠山没有了,年少时锦衣怒马、纵情声色的他尝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复出后的胡林翼,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改当年的纨绔之风,在贵州任知府时,穿着短衣短裤率领兵卒深入到苗寨中平乱。
经历过岁月的淘洗和人生、时局的巨变,甘苦备尝后,人到中年的两位同乡胡林翼和曾国藩,才能超越出身之差别,成为心心相印、鼎力相助的同道、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