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博文顾问 刺杀伊藤博文

2019-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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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1909年10月26日,伊藤博文殒命于哈尔滨站的站台上,行刺者,乃装扮成日本侨民跻身于欢迎队列里的韩国人安重根.不过,死于非命的伊藤博文,恰恰是反对本国兼并朝鲜的日本第一人.在距这个黑色的日子差不多整整四年之前,1905年11月17日,朝鲜半岛突然传出了令各国震惊的新闻--<日韩保护条约>当日在汉城签订.因是年为乙巳年(韩国改用公历之前,与日本.越南等国一样,一直沿用中国传统历法),故又被韩人称为<乙巳条约>.根据该条约,韩国将撤销外务部,外交事务将由日本设在汉城的统监府代办.条约

1909年10月26日,伊藤博文殒命于哈尔滨站的站台上,行刺者,乃装扮成日本侨民跻身于欢迎队列里的韩国人安重根。

不过,死于非命的伊藤博文,恰恰是反对本国兼并朝鲜的日本第一人。

在距这个黑色的日子差不多整整四年之前,1905年11月17日,朝鲜半岛突然传出了令各国震惊的新闻——《日韩保护条约》当日在汉城签订。因是年为乙巳年(韩国改用公历之前,与日本、越南等国一样,一直沿用中国传统历法),故又被韩人称为《乙巳条约》。根据该条约,韩国将撤销外务部,外交事务将由日本设在汉城的统监府代办。条约的签字人为韩国外务大臣朴齐茂和日本特命全权公使林权助。

伊藤博文顾问 刺杀伊藤博文

此一不平等条约的签订,与正在汉城访问的日本天皇特使、元老、枢密院议长伊藤博文侯爵大有关系。元老乃“元勋诸老”之简称,是日本明治至昭和时代的天皇最高顾问,实际地位高于总理大臣,拥有一票否决权,而非虚誉。伊藤博文是明治维新的元勋,日本第一部宪法的制订者,曾四任总理大臣,三任枢密院议长。明治天皇曾诏令伊藤:“纵令辞职也勿离宫阙,重大事件发生时当答朕咨询,国家有事之日亦当复出以分朕忧。”足见其地位之独尊。

伊藤博文顾问 刺杀伊藤博文

上一年2月,日俄战争刚刚打响,韩国被迫与日本签订了《日韩协定书》,日本由此获得了对韩国的“施政忠告权”和“防卫义务”等特权。于是朝鲜半岛成了日本进军我辽东半岛的通道与兵站。为安抚韩国,伊藤博文以特使的名义抵达汉城,慰问韩皇,广结重臣,获得了韩国君臣的信赖。

伊藤博文顾问 刺杀伊藤博文

一年半之后,硝烟散尽,日军陆续凯旋回国之际,伊藤又以天皇特使身份慰问韩皇,登陆仁川。不过这一次,伊藤氏不仅仅是“宣抚使”,他更重要的使命是力促韩国签订《日韩保护条约》。此一条约乃日本政府所拟,其实质意义,是将韩国降为日本的保护国。

日本觊觎朝鲜半岛久矣!自从丰臣秀吉统一日本以后,历代日本军政巨子攫取朝鲜的迷梦就不曾断过。至明治初年,日本史上第一位元帅西乡隆盛,正因“征韩”主张未得支持才愤然挂冠返乡,最终被拥为叛军首领。现在,时机终于到了——因一场日清战争(甲午战争),日本帮朝鲜脱离了与清国的宗藩关系,成为了独立自主的国家,进而朝鲜王国才成为大韩帝国。

又因这场日俄战争,日本对朝鲜半岛拥有政治、军事诸方面的优先权已是事实,且为国际社会所承认。

于是,军人出身的总理大臣桂太郎、外务大臣小村寿太郎、陆军大臣寺内正毅便开始协力推进兼并韩国的方略。10月27日,内阁拟定了《关于确立韩国保护权的阁议决定》,明确了韩国签约的期限,即11月份。该决定获天皇睦仁批准后,韩国的沦陷已是必然。

然而,外界无从知晓的是,一向持稳健治国理念的伊藤博文并不赞同本国对韩国的高压政策,一直不同意对韩国的兼并。不过,尽管他贵为枢密院议长和排位第一的元老,却无法改变内阁的决议。令人感慨的是,明明是反对者,为了“皇国”的利益他非但不能做局外人,反倒要奉旨前往汉城促成韩国如期签约。

这就是近代日本军政巨子在关键时刻的选择——无论个人赞成与否,一旦政府决议得天皇批准成为国策,便要不计个人荣辱地临危受命,倾以全力,亲赴一线,力争最好的结果。无论明治时代中日甲午战争时的总理大臣伊藤博文,还是昭和时代打响太平洋战争的海军大将山本五十六,莫不如是——他们本来都是反对向他国开战的人。

11月10日,伊藤博文第二次在仁川登陆,被隆重地迎进了汉城。他陛见韩皇李熙,呈上了天皇睦仁的亲笔信,当面敦促李熙批准签订该条约。不料,一向优柔寡断的李熙这一次却明确地拒绝了日本人的要求。伊藤博文遂上下其手,极力笼络韩国亲日大臣。

在17日的御前会议上,他闻报与会的八大臣并未对是否签约达成一致时,竟颇失风度地令驻韩日军司令官长谷川好道率重兵“保卫”(包围)皇宫,自己亲去求见韩皇李熙。李熙愤而称病拒见,令八大臣接待。

之后他在御前会议上,当面逼八大臣立即就签约表态。作为一个享有世界声誉的大政治家,亚洲第一部宪法的制订者,伊藤异国逼宫实在自毁形象。如此这般,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学部、外部、内部、军部、农工商部五位大臣写下汉字“可”,参政大臣(相当于总理)、法务大臣与度支大臣却写了个“否”字。

5:3,他如释重负,打道回府,留下驻韩公使林权助与韩外部大臣签订了《日韩保护条约》(韩称《韩日协商条约》、《乙巳保护条约》)。

由于西方各国与清国相继承认了该条约,韩国便无可挽回地成了日本的保护国。素有强烈民族主义情结的朝鲜官绅的义愤可想而知。曾任外部和学部大臣的侍从武官长闵泳焕与朝中多名高官上奏李熙,请废该约,并诛除“乙巳五贼”(五个同意签约的大臣)。

李熙却以“卿等且谅之”一类的空话安抚爱国诸臣。眼见抗争无效,闵泳焕愤然切腹自杀,以死明志。随后多位爱国大臣相继自裁殉国,由此激起了民间抗议风潮。一时间,汉城学生罢课、商人罢市,数千名天主教徒在教堂集会,民众无不请愿废止“保护条约”,诛杀“乙巳五贼”。

正在此时,一位自日本学成归国的直隶省顺天府通州(今北京市通州区)官费生潘宗礼,途经仁川时看到了某殉国大臣的遗书,深感唇亡齿寒,激于义愤,在写下警醒国人的呼吁书后,竟投海自尽。

彼时朝鲜半岛黑云压城的氛围,可窥一斑。就在这样的时候,1906年3月3日,伊藤博文三返汉城,就任第一任韩国统监。

赴任之前,他曾和夫人梅子等人身穿朝鲜民族服装在东京的一家写真馆合影。这样一个超重量级的“大和民族”的元老拍下这样一张写真,其目的当然不是逗自己和老婆开心,而是在宣示自己对朝鲜民族的亲善之情。

1906年,赴任韩国统监之前,伊藤博文与妻梅子(前左二)等身着朝鲜民族服装合影。

伊藤博文在陆军大将、驻韩日军司令官长谷川好道的保护下,履任统监。

统监府名为代替日本驻韩公使馆的外交机构,但真正的作用却是李氏王朝的指导与监管部门。日本帝国以往的驻外公使只是由外务省的一位高等文官出任,重要国家的公使则由次长级高官担任。四年前自中国攫取的台湾,其总督向例由一位与内阁次长平级的陆军中将出任。此番日本天皇忍痛派出须臾不可离开的头号元老伊藤博文低就韩国统监,可知日本君臣对经营朝鲜半岛的极度重视。

《乙巳条约》签订后,韩国朝廷内部主张“韩日合邦”的人越来越多,自不待言,日本政府内部的“强硬兼并派”也愈发着急。然而,德高望重的伊藤博文履任以后,并没利用其权力与经验改变韩国现状,与李氏皇室还算是相安无事。史料记载,每次与韩人聚首时,伊藤总是提议三呼“大韩帝国皇上万岁!”。

为褒奖伊藤在韩国的苦心维持,伊藤博文被晋升为公爵,即日本最高之爵位。从此,“伊藤侯”成了“伊藤公”。

但到了第二年,即1907年6月,“海牙密使”事发,“伊藤公”终与韩皇李熙撕破了脸。

海牙是荷兰西部的一座城市。日俄战争结束后,俄皇尼古拉二世倡议在海牙举行第二届国际和平大会(中日韩三国称为“万国和会”),得到了各国的响应,并约定时间为1907年6月15日,包括中国与日本在内的世界40余国家将派代表参加。

因韩国已经失去了外交权,故也自动失去了与会资格。闻万国和会讯,李熙不甘沉沦,决定派密使与会控诉日本,宣布《乙巳条约》无效,他将被免职的平理院检事李儁秘密召进宫中,一番布置。李儁遂于5月初悄然抵达俄海参崴,与上一年在清国图门江一带朝鲜人聚落当塾师的前议政府参议李相卨会合,经西伯利亚大铁路于6月初抵达圣彼得堡,与原驻俄公使李范晋的儿子、公使馆二等书记官李玮锺相会,三人以韩国特使的身份前往海牙。

6月15日,第二届国际和平大会如期召开,但韩国三密使却并未如期抵达海牙。等他们赶到时大会已开了10天,接近闭会。三代表要求正式参加会议,并出示了韩皇手书的委任状:以李相卨为正使,李儁为副使,李玮锺为翻译。

会议主席、俄国阿·涅利多夫将韩国密使的要求推给了东道主荷兰政府,而荷兰外长及三代表依次拜访过的美、法、德、清国代表,均称《日韩保护条约》已得到本国的承认,故不能同意三位代表与会。三代表便在下榻的旅馆门外挂上了大韩帝国的国旗,散发控告日本的传单,并出示了韩皇手书的控诉状。欧洲各报刊载了相关消息,顿时激起轩然大波。

日本驻荷公使兼和会代表都筑馨六奉命提议涅利多夫向韩国政府致电求证。刚被韩皇李熙任命为首届总理大臣的李用完复电海牙,称韩国并无派特使一事,韩皇手书之委任状及控诉状均系伪造。日本记者在三代表下榻的旅馆独家采访了李相卨等人,请求亲睹韩皇御笔,但被三代表拒绝。

如此这般,根据韩国政府的复电和日本记者的报道,三代表被拒之门外。新近做过丹毒手术的李儁大感悲愤,一病不起,很快就在海牙谢世,时年47岁。为了不忘亡国苦,牢记沦陷仇,后来朝鲜半岛两个政权都曾把李氏之死改写为当庭控告日本时被倭寇杀死。

李相卨与李玮锺安葬了李儁后前往美国避难,后辗转至俄国海参崴。李相卨与李承晚人等组织了朝鲜光复基地,后死于俄国乌苏里斯克(双城子),年仅46岁。

一场平地骤起的国际危机终告平息。参政大臣(总理)李完用等力逼皇上向统监伊藤谢罪,并敦促其让位给太子李坧。李熙被逼无奈,只得允太子代理国务,自己关门当起了不能问政的太上皇。

新皇帝李坧上台后,韩国很快就与日本签了第三个日韩条约。这一次,韩国连同司法权也交出,军队亦撤销了。如此一来,统监伊藤博文便成了朝鲜爱国者们欲寝其皮、食其肉的元凶。不愿亡国的朝鲜志士发起了武装反叛的“义兵”运动,朝鲜半岛陷入了剧烈的动荡之中。

李坧继位后,在伊藤的建议与陪同下,曾两度乘汽车巡视地方。在釜山视察时,伊藤曾下车大声问在场围观的韩国民众:“我就是统监伊藤博文,有要杀我的吗?”现场众皆不语。俄尔,有一人高声回应道:“没有!”伊藤才满意地上车前行。

伊藤博文在韩国任职期间,两度陪李圮巡视各地,试图以亲善面目赢得民众好感。

日本皇太子嘉仁(后来的大正天皇)访韩后,伊藤建议皇太子李垠(实为李坧之弟,因李坧无子嗣,故立弟为太子)留学日本,并被李坧封为太子太师,总理大臣李用完为少师。由此,伊藤博文在韩国又被人叫成了“伊藤太师”。

伊藤博文任统监三年,于1909年4月辞职回国。他显然是抱憾而别的,因为他曾豪言:希望要把韩国建成像日本一样的现代国家。彼时,韩国民间的反日浪潮已基本平息,朝廷内部的“韩日合邦”声音也愈来愈响。无论朝中的“合邦派”大臣,还是民间的“一进会”,都不满意统监大人。

日本政府内部的“强硬兼并派”更是对“伊藤侯”啧声不断,只是碍于他的崇高威望不敢发作而已。实际上,正因伊藤在任时的明确反对和苦心周旋,韩国的“合邦派”和日本的“强兼派”心愿才没有得逞。

回国两个月后,伊藤博文第四度出任枢密院议长。

19岁即随父亲受洗成为天主教徒的贵族子弟安重根,正是在《乙巳条约》签订后的日子里,加入了“大韩义军”。

这支民间武装是在俄远东地区由朝鲜民族主义者创建,为遏制日本对朝鲜半岛的渗透,沙俄帝国一直默许朝鲜民族主义者在自己境内活动,以致海参崴成了朝鲜民族主义者的大本营。所谓“义军”,其名源自中国,即为正义而战之军队。

朝鲜历史上曾有义军,跟随明朝大军追逐过倭寇,故这支队伍便叫“大韩义军”。然而义军的武装反抗,终不敌强悍日军的弹压,况且陆军大将长谷川好道统辖的韩国驻屯军,是从酷烈的日俄战争战场上撤下来的一支劲旅。

有规模的反抗行动被镇压之后,不甘沉寂的安重根决定以个人行动,暗杀“倭寇元凶”伊藤博文。不期,谋划过程中伊藤博文突然离任,回了日本,这让失去目标的安重根大失所望。然而,柳暗花明,在海参崴,安重根无意从当地报纸上读到,“老贼”回国以后竟然要在10月份到哈尔滨与俄人会晤。

仇人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安重根等11人立马聚首,断指为盟,组成“断指同盟会”,并以残指在日本人不容的太极图上写下了“大韩独立”四个字,发誓要一举诛除伊藤博文。

安重根和绝大多数朝鲜人根本不知道的是,回到国内后,伊藤博文依然反对日本兼并韩国。面对最新一次阁议,他以日本人特有的含蓄口吻表达了明确的心声:“合并是长期之事”。

时年68岁的伊藤博文,自觉已近古稀之龄,遂向天皇奏请,欲去满洲作一次“私人旅行”。从他启程前夜写的汉诗来看,他要去看看一直深为关注的“满洲”,去那里追悼日俄战争的众多战殁者。

之前,他曾两次访问中国,一次是在北京与天津,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和李鸿章谈判;一次是在戊戌变法时受光绪帝召见,并与清国重臣及维新派领袖康有为会晤。但他从来没到过满洲。

明治天皇恩准他的计划以后,外务大臣小村寿太郎立即将信息通报给了清、俄两国公使。

通报清国是因为满洲乃清国之地,无法绕过。通报俄国,则是因为日俄战争结束后,宽城子(长春)以北的东清铁路,仍由俄人管理。前不久,美国“铁路大王”哈利曼刚刚造访过满洲,提议由美国参加满洲铁路的建设与管理。为避免日俄两国在满洲的利益被第三国插手,日俄两国正要为这条铁路的管辖权与利益进行谈判。无疑,担任过四届内阁总理大臣的伊藤博文是最合适不过的日方全权代表。

果然,沙皇俄国政府得知伊藤博文即将出访满洲之后,立即派财政大臣弗拉基米尔·科科弗策夫乘火车前往哈尔滨与之会晤。

如是,伊藤的私人旅行就成了一次工作访问。

10月14日,伊藤与妻子梅子告辞。他似乎预知此行充满风险,对早年在下关青楼结识的艺妓出身的梅子说:“男人不应该死在自家的榻榻米上。我今天迈出这个房间,或许就是永别了。”

真是一语成谶。

他的随行人员,有日本枢密院议长秘书官古谷久纲、宫内大臣秘书官森泰二郎、医师小山善、贵族院议员室田义文。

在从东京赶赴大阪登船的旅途上,他赋汉诗一首,表明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秋晚辞家上远程

车窗谈尽听虫声

明朝渤海波千尺

欲悼忠魂是此行

10月18日,伊藤一行乘“铁岭丸”在大连港登陆,受到关东都督大岛义昌(安倍晋三先祖)大将和日本侨民的热情迎接。

21日,在大岛义昌等关东都军政要员的陪同下,他抵达旅顺口,登上了203高地和二龙山俄军堡垒凭吊了一番。此二处是旅顺攻坚战的主战场,日军以极惨烈的代价攻陷了俄军要塞,才使龟缩于旅顺港的俄太平洋舰队彻底覆灭。当天他还去了日本人于战后修建的“露兵陵园”,即今旅顺郊外的俄军/苏联红军陵园,向敌军的坟墓也献上了信手采撷的野花。

武士出身并自幼学习汉学的伊藤博文,当晚写诗抒怀:

久闻高地二百三

一万八千埋骨山

今日登临无限感

空看岭上白云还

望台塞下二龙山

历历战图眉睫间

残壁犹故攻取迹

血痕和土土斑斑

丘冢累累不记名

生灵几万作牺牲

堪怜今古虫沙恨

手荐寒花泪自横

第三首诗,即他在俄军陵园凭吊后吟出的。这也是此人留在世间的最后一首诗章。

武士出身的伊藤博文自幼学习汉文,在日本上流社会,其诗书均属上乘,晚年自号春亩山人,故每以此号署名。此图摄自山口县萩市伊藤故居内。

10月21日这一天,还不能不说到的是,安重根和一位同志买上了从海参崴开往哈尔滨的火车票,动身出发。一把勃郎宁手枪和挫开了弹头的8颗子弹随他同行。

10月24日,伊藤谢绝了大岛义昌为他派出卫队全程护卫的好意,带上满铁总裁中村是公和理事田中清次郎、关东都督府参事官大内丑之助等人,乘专列启程北上。

一行人先参观了由“满铁”经营的抚顺煤矿,然后回到奉天城,拜会了清国东三省总督锡良和奉天巡抚程德全。他认真回答了东道主对于中国如何自强的讨教,他告诉主人:“贵国欲自强,必先立宪”。立宪方能立国的大道理,在清国派出的“宪政考察大臣”镇国公载泽访问日本时,他也曾当面劝诫过。

第二天(25日),伊藤一行抵达宽城子(长春),换乘俄方提供的专列继续北上。10月26日上午9时,专列驶抵哈尔滨站。俄财政大臣科科弗策夫及俄铁路局长和中国的哈尔滨道员施肇基及各国领事们已经恭候在站台上。科科弗策夫等先行登上专列与伊藤博文稍事寒暄,便请贵客下车接受仪仗队的致敬。

月台上,除了俄军仪仗队,还有日军守备队列队迎接,另有众多旅居哈尔滨的日本侨民,前来欢迎传奇的明治元勋“伊藤公”。

走下车厢的伊藤博文,脱帽向俄国财政大臣致敬。此为他的最后一张照片。数分钟后,他毙命在站台上。

在俄国军乐队的欢迎曲中,伊藤检阅了仪仗队。宾主走近日侨队列。此时,一个戴鸭舌帽、穿西装的人突然冲出人群,举起勃朗宁手枪冲着伊藤连开了三枪。显然为了防止击错了目标,刺客又向伊藤左右的日本人射出四发子弹。

被击中胸腹部的伊藤顺势倒了科科弗策夫的臂上,又滑倒在地上,被科科甫佐夫和满铁总裁中村是公等人紧急抬回了车厢,由随行的医生小山善和闻警赶来的俄国医生实施抢救。医生检查后发现,有三颗子弹击中其内脏,他们已回天无力。

弥留之际的伊藤,断断续续对身边人说:“我中了三弹,是什么人干的?”

因为制伏刺客的时候,那人用俄语高喊了三声:“高丽亚乌拉(朝鲜万岁)!”。据此人们认定,此人为装作日侨的朝鲜民族主义者。当听说是一个朝鲜人所为时,伊藤极为失望地叹了一声:“杀我?马鹿(ばか,音八嘎)……”便不再言语。

“马鹿”似源自中国“指鹿为马”的典故,后衍生为糊涂、愚蠢、笨蛋等多重意思,是日语中一句骂人的词。伊藤博文最后的时刻,禁不住爆粗口骂那人是蠢货,足可见他对自己竟死于韩国人之手是多么的懊恼!

他又打听是否还有人受了伤。当听说随行的秘书官森槐南也中了一弹后,他叹了一声:“森也负伤了……”这是伊藤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20分钟后,伊藤即停止了呼吸。

其实,当时在场的日本驻哈尔滨总领事村上俊彦和南满铁路理事田中清次郎也被子弹击中——村上被击中右臂,田中被打伤了左腿,南满铁路总裁中村算最为侥幸,只被子弹打穿了裤腿。森泰被子弹擦腹而过,也无大碍。

安重根被正在现场的俄铁路警察代理署长等人当场制伏的。随后,他被押往俄宪兵队。

后来日本人依据亲睹者的回忆绘制的案发现场图。

当场被抓获的安重根(脚下打X者)被俄宪兵押走。

两个小时后,已接到国内指令的专列载着伊藤博文的遗体及护送的一干人按原路匆匆返回了旅顺口,并由专舰从大连运回了日本。

当时,无论东京还是汉城,也无论北京还是圣彼得堡,包括日本的盟国英国和法国、美国等西方国家,无不对伊藤之死表示了极大的震惊,并对刺客予以谴责。至于朝鲜半岛的真实民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当晚,早于日本政府发布伊藤的噩耗之前,伊藤博文的学生、外交家金子坚太郎就从在哈尔滨当电报工程师的朋友那里惊悉了噩耗,他马上赶到伊藤家中向其夫人梅子报丧。令人震惊的是,梅子居然一滴眼泪也没流,似乎她已经料到丈夫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她平静地向金子讲述了丈夫与她诀别时的不吉预言,真是一语成谶。

伊藤的尸体由专列和专舰运回国内后,在东京市中心的日比谷公园,日本帝国极为隆重地为伊藤博文举办了国葬,十余万日本民众自发地参加了国葬仪式。

日本政府在东京日比谷公园为伊藤博文举行国葬,十余万民众自发参加了葬礼。

安重根被捕后,先被关押在俄宪兵队。当晚,俄方即按《第三次日韩条约》之规定,即日本代理韩国之司法权,将刺客交给日本驻哈尔滨总领事馆。

匆匆起来的日本检察官很快就查明,刺客安重根时年30岁,是朝鲜独立运动“义军”的“参谋中将”,从远东的抗日大本营海参崴一路追来,专事谋杀伊藤,系独往独来的个人行动,既与俄方无关,更与本国的“强硬兼并派”无涉。这个结论,无疑让俄国政府与日本政府均松了一口气。

值得多说几句的是,伊藤博文主持制定的日本第一部宪法实施之后,日本的司法独立制度已然确立。尽管有朝鲜统监府的代表和日本外务省的代表前来旅顺观察或沟通,但关东地方法院独立完成了对本案的审判。对杀害本国头号元勋的异国罪犯,日本人并没对安重根及同案犯施以酷刑,而是让其享有了基本的法律和权利——案发四日之后,关东地方检察官沟渊孝雄等人即抵达哈尔滨日本总领事馆对其进行了初审,之后在旅顺地方法院对其六次庭审,先后有英、俄、韩、日四位律师为其辩护,监狱准其两个胞弟和当年为他洗礼的法国神父洪锡九前往监狱探视与诀别。

在待决的日子里,狱方为他提供了足够的纸与绢,任其挥毫。正因此,世间才有了安氏留下的上百幅汉字书法遗作。

现在,这些以掌代印的独特遗墨,被制成旅游纪念品,在旅顺日俄监狱旧址博物馆里出售,标价不菲。哈尔滨火车站的安氏纪念馆里,他的手迹也广布馆内,每幅浓墨重笔的后面,都是一个带残缺的手迹,令参观者莫不睹而动容。

视死如归的安重根入狱时的留影。其左手按狱方要求托拍,因其在行动前曾与几位同志断指盟誓,故左手第三指前端有明显缺失。

安重根手迹之一

2015年7月29日,我在哈尔滨站参观过“安重根义士纪念馆”。更早的时候,我在旅顺的“日俄监狱旧址博物馆”里目睹过安氏的囚室与遗物。无论在哈尔滨还是旅顺,安重根的纪念场所里总是有众多韩国游客在虔诚地参观。

在伊藤博文被谋杀的地方为行刺者建一座纪念馆,据当时的新华社报道,是中国应来华访问的韩国总统朴瑾惠请求批准的。为此,日本政府曾数度发声表示遗憾,并指称安重根为恐怖罪犯。2014年1月19日,“安重根义士纪念馆”开馆,第二天日本政府即声明抗议。如果知道伊藤博文在日本历史上的作用和他在世代日本国民心中的地位,就自然会理解日本人何以如此愤怒。

就在参观哈尔滨的“安重根义士纪念馆”之前——2015年7月7日,在日本萩市,我在伊藤氏故居里展板上看到故主人的生平介绍时,提到致其于死地的安重根,没有看到“暴汉”、“凶手”之类的带民族主义情绪的表述,而是十分理性的“他倒在韩国的民族运动家安重根的凶弹下”。

“安重根义士纪念馆”就设在哈尔滨火车站外,门头仿建成了当年的样式。馆内的参观者几乎全是韩国人。馆内朝向站台的一面大窗外,是依然在使用的站台。站台上,吊着一块用中韩两种文字写的标牌,上写:“安重根击毙伊藤博文事件发生地。”韩国人纷纷对准那个地方拍照。

哈尔滨火车站外的“安重根义士纪念馆”。

纪念馆内,工作人员以韩语向参观者讲解安重根生平以及其刺杀伊藤博文的经过。

参观者在安重根击毙伊藤博文的现场驻足、拍照。

让“韩国的民族运动家”们始料未及的是,杀死一个伊藤,非但没能阻止日本兼并韩国的步伐,反倒使日本政府内部的强硬派迅速达到了目的。

1909年6月,伊藤辞职,其副手曾弥荒助接任统监。伊藤的遇刺身亡,让韩国的“合邦派”与日本政府的“强兼派”同时加紧了工作。6个月后,1910年年5月,第二任韩国统监曾弥荒助因饱受“推行兼并不利”的指责而被迫辞职,5月30日,强硬派的陆军大臣寺内正毅兼任了第三任韩国统监。

几天后,日本政府即通过了《对韩国施政方针》,兼并韩国进入最后的阶段。被称为“天才的特工王者”的46岁明石元二郎少将被派至汉城任韩国宪兵队司令兼警察总监,协助寺内镇抚兼用,暂时稳定了局势。

8月22日,在日本人的监视下,大韩帝国举行了最后一次御前会议,在总理大臣李用完的主持下,多数大臣同意“合邦”。韩皇李坧最后一次在奏折上盖上了玉玺。

当天下午4时,李用完即携纯宗的委任状去统监府向寺内正毅汇报,并与寺内共同签署了《日韩合并条约》。一周后,该条约正式生效,韩国不复存在,被日本人恢复了朝鲜的旧称,成了日本领地,朝鲜总督府成了朝鲜半岛的最高权力机关,寺内正毅成为首任朝鲜总督。直至35年后的1945年夏天,朝鲜半岛才结束了屈辱的亡国历史。

至今,在当年俄国人提出的以北纬38度为界的两个朝鲜族国家,尽管相互敌对,但安重根是被两国共同纪念的民族英雄,而伊藤博文,仍旧是死了活该的倭寇元凶。(照片为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