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书生百无一用歌词 从系鞋带到人类命运共同体——谈《百无一用》
卡尔维诺的寓言小说被称为“人类智慧的极致文本”,短短的篇幅内总是蕴含了阐释的无尽可能。卡尔维诺突发脑溢血,为他开颅的主治医生宣称,从未见过像卡尔维诺这样复杂而精致的大脑结构,这番话和爱因斯坦宣称自己读卡夫卡时常常觉得脑子不够用异曲同工。
《百无一用》也许还可以名之为“从系鞋带到人类命运共同体”,没错,这就是卡尔维诺式的脑洞。小说以第一人称“我”展开叙述,“我”几次三番遇到一位浅色眼睛的神秘男子,而每次男子都提醒我鞋带开了,令我不得不尴尬地在人群中俯下身子系鞋带。直到最后 “我”躲到门廊处系鞋带时,神秘男子终于讲出了“我”其实根本不会系鞋带的事实。我为自己辩白,认为这没什么,可男子的话却越发急迫而难解。
“假如,比如说,发生了大洪水,整个人类都消失了,您是被选中者,您以及您的孩子们将延续人类。那时怎么办,您有没有想过?您将怎样教他们打结?因为否则的话,天晓得,在人类能够打结、重新把它发明出来之前,要过去多少个世纪!”
“为什么是我?”他说,“所有的人都这样回答我。所有人鞋上都有一个结,一件他们不善于做的事情;一份把他们与其他人连接在一起的无能为力。社会依赖现今人们之间的这种不对称:这是能力与无能的一种接和。可洪水呢?如果来了洪水,需要一条诺亚方舟呢?不是单单一个人就能完成要重新开始而需要做的那几件事。
您看,您不会系鞋带,另一个人不会刨木头,又一个人还没有阅读过托尔斯泰,还有一个人不会播种,如此等等。我多年以来就在寻找,请相信我,很困难,困难极了;看来人们应该手挽着手,就像盲人和瘸子一样,尽管吵架拌嘴,却不能分开行走。这就是说,假设洪水来了,我们大家将一起死去。”
讲完这段话,神秘男子就消失不见了。直到今天叙述者“我”还好奇,他是一个奇怪的疯子,还是一位天使,多年以来这位天使徒劳地在人间转来转去,为的是寻找另一个诺亚。
卡尔维诺最后忍不住提醒我们,这是对诺亚方舟故事的后现代改写,卡尔维诺故意用了文体和叙事技巧为我们制造了一团迷雾:当我们以为这是一则悬疑小说时,神秘人聚焦的却是“系鞋带”这样琐屑的日常小事;我们为反反复复的“系鞋带”折磨得快要失去耐心时,却发现那些“现在鞋带系紧了、结实了”的说辞不过是不可靠的叙述者的一面之词,事实是“我”根本不会系鞋带;当我们试图领会这则“后人类”的“诺亚方舟”寓言的寓意时,却被一句不咸不淡的“他是一个奇怪的疯子,还是一位天使”消解了意义的稳定性。
卡尔维诺在此将后现代小说的“游戏性”展露得淋漓极致。
那么这则寓言想要说些什么?标题“百无一用”又作何解?也许我们只能提供一条参考性的思路,至于卡尔维诺真正想说什么,谁知道呢?谁又可以知道呢?
“百无一用”是对“后人类”境况的一种描述,这并不是说每一个人类个体都一无是处,而是说在后现代景观中,没有一个人可堪“诺亚”的大任,人们身上已经完全失掉了“诺亚”甚至是传统小说中的“鲁滨逊”身上的那种神话性或是神性。所有人的鞋上都有一个系不起来的鞋带,而正是这种无能为力将所有人联结在一起,经过“祛魅”的“后人类”能且仅能以共同体的形态在某一天一同覆灭,不再会有某个具有神性的个体能单独获得救赎。
此外,小说中“他者的凝视”与“反凝视”也颇值得注意。“会不会系鞋带”对 “我”而言多年来都构不成一个问题,直到神秘男子的凝视目光聚焦于此,“会不会系鞋带”才开始成为一个与意义和价值密切相关的重要问题。但这种形成问题的压迫性凝视目光具不具备合法性呢?这是需要画上一个问号的。
小说叙述上的不可靠和游戏性在这里恰恰成为一种“反凝视”的抵抗策略,不可靠的开放性话语形成对凝视目光的抵抗空间,从而消解掉了凝视目光中的具有某种结构性霸权意味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