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李佛拳极限拳速】最担心蔡李佛拳文化内涵失传
陈忠杰,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蔡李佛拳”省级代表性传承人,他先后随同村蔡李佛拳师陈华灿、陈扶清等学习蔡李佛拳艺30多年,自1984年开始收集蔡李佛拳派的有关资料并进行理论性研究。2005年担任广东省旅游节开幕式江门分会场《武在江门》之《蔡李佛奇葩》武术表演项目总教练。
1999年5月担任蔡李佛始祖拳会会长。多年来,他积极推进武术交流活动,大力弘扬蔡李佛拳术,拳会弟子多次参加国家、省、市武术比赛并获大奖。
“你试着打我,直接攻过来就好。”
54岁的陈忠杰微笑地答应南都记者“比试”邀请。南都记者后退1米外并摆出拳击“战架”准备进攻,而对面身着牛仔裤衬衫,皮肤黝黑且头发夹杂几丝白发的陈忠杰也收起笑容,上身笔挺,双下臂微微抬起,左脚已向前迈出半步,双眼死死盯着南都记者。
“比试”当天多云,地点在江门市崖门镇京梅村缘福陈公祠,这里蔡李佛发源地“洪圣始祖馆”,内堂置于正中的蔡李佛祖师爷陈享先生的油画像尤其显眼。油画中,白发苍髯的他目光平和双唇紧闭,仿佛在注视这场“切磋”。
滑步前冲,南都记者一记直拳打向陈忠杰面门,但陈忠杰右腿向前一跨,“锁”住南都记者右腿膝关节及脚踝关节,左掌一挥化解直拳,与此同时,他右臂以肘击之势直抵记者喉部。1秒内,南都记者被“制服”。
三个回合的“较量”,陈忠杰均在一到两秒间结束战斗。而南都记者喉部、面部、腹部和胯下等要害部位先后“中招”败阵。
“对我来说,蔡李佛只能在实战中体现,要我打套路真是没办法"打"出来。”拉起倒地的南都记者时,陈忠杰笑言。他同时感叹:“要蔡李佛的动作套路传下去我不担心,但是我最怕的就是蔡李佛的文化内涵在混乱中失传。”
溯源
集三家之长成广东一大门派
资料显示,蔡李佛拳是我国传统拳术中的“南拳”之一,从创立至今已181年,开山祖师为广东新会崖山京梅乡人陈享(1806年-1875年),说起祖师爷陈享的事迹,蔡李佛始祖拳会会长、第五代传人陈忠杰可谓如数家珍。
1813年,时年7岁的陈享开始习武,先后拜族叔陈远护(师承独杖禅师)、江西医师李友山(师承至善禅师)和罗浮山少林还俗和尚蔡福为师,向他们学习武功和医术;1835年,学成落山的陈享返回会城(即新会)开医馆,并将三位师父的拳法和医术编辑成册。
陈忠杰表示,当年蔡李佛最出名的是医术,而拳法只是开医馆时“顺便”传授,“与其他拳种不同的是,蔡李佛拳一直走平民化路线,教蔡李佛拳基本不收钱,祖师爷(陈享)生活靠医馆维持,这在当时也受到贫苦大众的欢迎。”不过让陈忠杰感到惋惜的是,蔡李佛医术大部分已失传。
蔡李佛拳大规模推广是1836年左右,当时鉴于周边匪患严重,新会县衙推行“攻匪保良策”。京梅村父老得知陈享武功高强后,遂请其回乡传授武功,其间大家发现他教的功夫与当时广东流行的洪、刘、蔡、李、莫五大拳派风格完全不同,就问他这是什么拳,遵循“尊师重道、饮水思源”的原则,陈享答之是集三位师父之长融汇而成,名曰“蔡李佛”。
“三位师父中,蔡福的武术和医术造诣最高,因此将其姓放于前头,而陈远护学的是佛家拳,故命名为佛。”话至此,陈忠杰指了一下洪圣始祖馆外的空地:“以前听老前辈讲,祖师爷名号响了后,学拳者不仅有京梅村父老,十里八乡甚至新会之外的人都过来拜师,祠堂外基本上都是练拳的人。”
陈享授徒后不久,林则徐被任命为钦差大臣赴广东禁烟,其间他了解新会“攻匪保良策”,于是上奏朝廷希望推广到整个湖广地区,而陈享是搞群防群治的人中比较出色的,于是1839年,林则徐就把陈享请到了广州协助训练水勇(水上民兵),蔡李佛拳也借此机会传到广州。
不过“鸦片战争”失败后,认为“以武强族”的陈享带着100多个弟子重新回到了新会,经过两年悉心调教,又将弟子派到广东(包括广西东部)各地以“洪圣”(或粤语同音“雄胜”、“洪胜”)为名开武馆,不到两个月共开设44家,至此蔡李佛在广东地区成为一大门派,并得以广泛传播。
学艺
蔡李佛无太多“门户”桎梏
新中国成立后,“会”“门”等按规定要取消,蔡李佛只能暂停武馆授徒。“但拳法私下流传还是允许的,因此我们京梅村仍保留练蔡李佛的传统。”陈忠杰说。
1963年,陈忠杰出生在蔡李佛拳诞生地京梅村,其村口祖屋距离洪圣始祖馆非常近,小时候他便受蔡李佛拳的渲染。“只要傍晚祠堂打鼓(召集人练拳),我听到后就和一群小朋友跑过去看。”陈忠杰回忆,以前在看人练拳时,他在旁边跟着模仿,而练拳的老人们会跟他说蔡李佛的传奇故事,并把拳法中部分动作以及要领传授给他,陈忠杰由此迷上了蔡李佛拳。
陈忠杰真正潜心学拳在1979年,当时京梅村中熟习蔡李佛的老人家越来越少,而且陈忠杰的父辈那一代很多人不会蔡李佛。对此,香港一批蔡李佛拳前辈凑了一笔钱寄回京梅村,指明这笔钱用于保障村中数位蔡李佛始祖拳会第四代传人的生活,请他们“出山”向年轻一辈教拳。至此高中毕业的陈忠杰就与村中100多名年轻人便拜于蔡李佛门下,潜心修习。
“学拳真的很讲缘分和悟性,起初时我和同门师兄弟练"五轮马""五轮槌"(蔡李佛基本功),而且练的话就是要终身反复练习,而练完之后要手抄拳谱学习,既枯燥也辛苦。”得益于读过书且悟性好,陈忠杰得到了老师父们的悉心培养。
陈忠杰也坦言,对他影响最深的是师父陈华灿。当时陈华灿看到他学武天赋后,随即“因材施教”将部分进阶的蔡李佛拳路传授于他,并向他仔细讲解每一招锻炼何处发劲以及招式精髓。此后,陈忠杰的蔡李佛功力大进。
出山“只要我去巡逻,小混混不敢造次”
1984年,恰逢改革开放初期,京梅村中学拳的年青一代也顺应潮流外出打工,而陈忠杰去到新会正式参加工作。有意思的是,练就一身功夫的他成了新会当地一名公安干警(实际上年龄够且身体条件符合),主要在一线负责治安,而当时新会可谓“江湖险恶”,治安较不稳定,尤其是卡拉OK、舞厅等娱乐场所黑恶势力“盘踞”,“黄赌毒”现象时有发生。
陈忠杰表示,当时新会部分“大佬”,在外省找一些“牛高马大”有点武术根底的人过来做“打手”,他在当初巡逻时,不配合警方甚至对峙的情况时有发生,不过后来有几次,“打手”试图向陈忠杰袭击时,他凭借蔡李佛拳练下的功底,瞬间将歹徒制服。
“哪里(像电视演的)有什么激烈搏斗,我出手基本一招制敌。”当被问及同歹徒是否有过激烈搏斗时,陈忠杰只是微笑摇头:“入警之前,我在新会打架是出了名"犀利",而那几次出手制服黑恶势力后,我更被人传成是"武林高手",只要当天我巡逻到哪里,那里的小混混绝对老老实实,不敢闹事。”
不过陈忠杰补充道,除了武功,蔡李佛让他受益更大的是思维方式。“蔡李佛中有条拳理是"施加压力越大,反击就越大",这条拳理对我影响更多,在工作中,我遇到的事情越重大,头脑反而会更冷静思考对策。”
1998年某日,陈忠杰回到京梅村探望师父陈华灿,但与此前每次回村拜会不同的是,时年80多岁的陈华灿老师父告诉陈忠杰,因为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京梅乃至新会学蔡李佛的年轻人越来越少,蔡李佛始祖拳会有可能就此断代,他要求陈忠杰扛起“蔡李佛始祖拳会”大旗。当初陈忠杰不以为意答应下来,但让他始料不及的是,1999年陈华灿老人去世。
出于职业原因(未退休),陈忠杰至今都不能公开大规模收徒传授拳法,不过为达成对师父的承诺,陈忠杰想了一个折中办法:他在京梅村和新会找了一些年轻人,以培养教练的形式把部分蔡李佛拳法传授给他们,然后又在新会北门体育场租了一个室外篮球场,让这些年轻人以教练身份去教拳,这种形式一直延续至今。
讲拳“练套路是练实战中发劲”
粤语俗语云“打交(打架)必学蔡李佛”。据了解,蔡李佛重攻防配合、步法灵活稳健且发劲柔中带刚,并讲究发声与动作配合,其套路繁多(包括拳法、器械等),拳法多达49套,并分为初、中、高三级,初级拳套有走生马四门桥、五轮马、五轮搥等;中级拳套有平拳、铁箭拳等;高级拳套路则更多,包括白毛拳、梅花八卦拳、虎形拳、鹤形拳等。除打套路外,蔡李佛练习时还包括打桩、拳法对拆及器械对拆等。
而蔡李佛拳的特点,习武多年的陈忠杰表示,作为应用于实战的拳法,蔡李佛最大的特点就是“狠”“致命”且“连环制敌”。陈忠杰介绍,以前师兄弟“留手”对练,出现“失手”打伤人的情况比比皆是。另外他也自豪地表示,江湖中流传的“踢馆”(砸场子)在每一个蔡李佛拳馆基本没发生过,“广东习武之人都知道蔡李佛的厉害,只要一听武馆是蔡李佛人开的,随即敬畏三分”。
陈忠杰进一步解释,所谓“套路”多是蔡李佛拳的表象,而每个套路内涵精髓才是蔡李佛制敌核心的技法。他表示很多人看了蔡李佛拳谱后,聪明点的都能打出动作,表演起来“很好看”,但是由于未有领悟套路中核心精髓,用于实战时可能“技不如人”。
“蔡李佛拳核心拳理强调"攻即化、化即攻",形象而言,就是利用蔡李佛步法往前移动,配合拳法数招内制敌,套路表现形式其实是"虚"的,学蔡李佛者应该是领悟其蕴含的精髓:例如进攻时哪个部位发劲、如何把握与对手的距离等,因为对战靠的是意识,就是讲求致命的那一瞬间。”
陈忠杰同时笑言,要他身着唐装打出一个蔡李佛套路表演没法做到,“因为很假”。
感慨
商业“反客为主”传统文化变味
蔡李佛的传承也得到国家重视,2008年6月7日,蔡李佛拳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与此同时,陈忠杰被广东省文化厅命名为该保护项目的省级代表性传承人。
“蔡李佛其传播方式和影响力,始终远不及部分已经影视化的功夫,不过我认为,以商业为目的不是(真正意义)的传承。”陈忠杰坦言,虽然文化传承必须与商业挂钩,但是商业“反客为主”往往会令传统文化失去原生态及其本来应有的意义。
不过让陈忠杰略为欣慰的是,被评为“非遗”之后,蔡李佛又再度受到社会各界的关注。
虽然陈忠杰至今不能公开授徒,但当初培养的几名弟子并未让他失望,在他幕后运作以及弟子们的努力下,每个星期都有200多名学员来到北门体育场的拳馆里学习蔡李佛拳,始祖拳会一直秉承陈享“平民化”的祖训,每个学员只收200元/月的费用维持拳馆运作及教练工资;另外让陈忠杰颇为自豪的是,他的女儿在他培养下熟习蔡李佛拳,并在拳会中负责蔡李佛拳宣传推广工作;同时陈忠杰也表示,在退休之后“可能会公开收更多徒弟”。
但不论如何传授,陈忠杰一直秉承蔡李佛拳“饮水思源”的祖训,并将此祖训及蔡李佛拳的文化历史向自己的弟子和学员灌输,“无论如何都要让练蔡李佛的人清楚,京梅乡才是蔡李佛拳的发源地”。
“实际上,我不怕对蔡李佛拳的招式套路会失传,但我最担心的是蔡李佛留下来的传统文化,有可能会在混乱中导致文化失传。”陈忠杰向南都记者直言,与其他“非遗”不同的是,武术文化讲求的是寻根溯源,其传承不是通过“拳脚套路”,而是通过文化内涵。
“不少其他武术造诣较高的人士,将自己的姓氏冠于门派或拳种之前彰显自己,将自己凌驾于门派之上,虽然蔡李佛拳门规是明令禁止此行为,但让我较遗憾的是,除新会外,其他地方的蔡李佛多多少少都存在"数典忘祖"现象,这些文化混乱有可能会导致蔡李佛在日后的流传中变质。”话至此,陈忠杰叹了口气。
对话“传统功夫无用论”有失偏颇
南都记者:目前社会上的“传统武术只是套路表演”论调,您怎么看?
陈忠杰:武术套路是理解每种功夫拳理的途径,其更多的作用是让练武者理解拳理,而非直接去格斗。一言蔽之,套路只是区分拳法的一种表象、练功的一种方式,而非格斗的实战技能。
当然在流传过程中,真正运用到功夫的人并不多,在此期间有人只学功夫表象,却未领悟内涵就出来“招摇”,被人拆穿是必然的。但如果很多人借此攻击“传统功夫无用”就有失偏颇。功夫可以流传这么久,其肯定有自己的“绝招”,才会得到大众的认同。
南都记者:某些人说的“传统功夫实战不能打”,您是怎么想的?
陈忠杰:正如我此前所说,练武是要强身健体?还是用于擂台比赛?还是真的练着去实战打架?例如锻炼身体就学锻炼技法,上擂台就按规则来对应练习套路,而实战则是学一击制敌的“杀招”,出于不同目的,练武则重点不一样。学到传统功夫精髓者,“不能打”是一个伪命题。
不过我更反问的是,一个人练功夫核心目的是什么?之前有位知名的影视功夫明星,他无论在银幕还是在私底下都战胜过很多人,但最后被打败的人都“战胜”了他:因为他过度透支英年早逝。习武者学中国功夫,到底是为锻炼身体还是为了“打架”而生?这让我思考,也让我感慨。
讲古
太平天国“南王”冯云山是蔡李佛门徒
在陈享的故事中,最著名的莫过于赴香港、下南洋及到美洲传授蔡李佛拳,其中“南洋金山大埠教训外国恶霸基利士”更让蔡李佛人津津乐道,但是到底什么原因导致陈享远走他乡?
对此,陈忠杰说起一段甚少提及的历史:陈享远走实际上与太平天国有关。
当年,陈享派出的弟子中,有弟子远赴钦州(现广西钦州)开馆,而对蔡李佛有所耳闻的冯云山(太平天国“南王”)年轻时就在当地拜入蔡李佛门下,严格意义上,冯云山就是陈享的徒孙。洪秀全发起金田起义后,随即得到广西的蔡李佛门徒响应,并成为太平军中主要的军事力量。
在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期间,曾国藩听闻陈享是蔡李佛祖师爷后,派幕僚想游说陈享一同镇压太平天国,不过陈享四处游走躲避曾国藩,甚至到“翼王”石达开处上门做客(实为幕僚),直至石达开出走才回到新会。后来在太平天国失败后,陈享只能被迫出走到南洋,这也有了后来他在香港、南洋等地传授蔡李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