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浦路斯闪蝶】塞浦路斯的危机和出路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塞浦路斯危机发生的原因是什么?
谢作诗:直接原因是希腊政府为了挽救银行,偿还到期债务和弥补财政不足,向欧盟借钱融资以避免银行和政府破产,而塞浦路斯的第一大银行"塞浦路斯银行"和第二大银行"大众银行"过去一段时间内购买了大量的希腊国债,造成了巨额亏损,同时塞浦路斯的到期国债及其利息要偿还,政府现在必要的财政开支也支付不起了。
因此向欧盟、欧央行和IM F申请175亿欧元的援助(相当于塞浦路斯一年的G D P),但欧盟答应只出资100亿欧元,其余资金须塞浦路斯政府自筹。现在塞浦路斯政府没有钱,连财政开支都难以为继,一些国有码头、电力公司等也卖不了几个钱,只有打起银行储户的主意。当然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南都:是什么?
谢作诗:过去20年来,世界经济是非常态的高增长,现在全球经济进入下滑通道,痛苦的调整不可避免。2008年的金融危机,接着的欧债危机以及希腊危机、塞浦路斯危机等,都是这个调整过程的反映。
过去20年世界经济的高增长是在IT革命、柏林墙倒塌等众多前社会主义国家转轨市场经济、西方世界推行民主政治、凯恩斯主义盛行等因素共同作用下成就的非常态高增长。IT革命使得供给端更有效率,而柏林墙倒塌,前社会主义国家转轨市场经济,则使得近20亿廉价劳动力融入到世界市场,这二者共同稳定了西方国家制造业工人的工资和商品价格,使得西方扩张货币而没有通货膨胀;没有通货膨胀西方国家于是可以继续扩张货币,因此有了长达十几年的接近零利率的货币政策。
当今世界,各国领导人又都不是终身制。在这样的制度约束下,政治家们考虑短期一定胜于长期。能够超发货币而没有通货膨胀,任何人都会超发。超发货币和财政赤字背后的逻辑其实是一样的。所以民主有一万个好处,但是也有一个坏处,就是领导人会讨好选民。今天西方世界福利主义盛行,财政赤字高得令人咋舌,就是民主的代价。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凯恩斯主义是起了推波助澜作用的。
货币扩张,当然会带来短期的高增长;赤字财政,福利主义,把未来的钱叠加到现在花,当然会产生短期的繁荣。正是这些因素的累积作用,成就了世界经济过去20多年的高增长。问题是这个趋势再也不能持续了,过去的短期政策到了长期必须要支付代价的时候了。
当中国等新兴国家的剩余劳动已接近用完,以不变价格获得无限劳动供给已无可能,短期里也看不到能够替代IT革命的技术革命的时候,过度发行货币而没有通货膨胀的时代就去而不返了。本来,当今世界所有国家都是负债经营。
特别是欧洲国家,由于高福利政策,政府负债水平已经达到极限,因此再也不可能靠债务扩张维持经济高增长了。靠货币超发、赤字财政维持高增长的发展模式从而走到了尽头。世界经济走向一个还过度透支未来的欠账的时代,进入到一个紧缩和下行的通道。
时下的危机不是因为经济现在出了问题,而是经济过去出了问题。即使在金融危机中,一些国家已经不得不紧缩财政了。塞浦路斯就是一个典型。
塞浦路斯危机也暴露了另一个问题,即政府信用替银行信用做担保的问题。这是现在国际上的一个普遍做法。这个做法短期看有助于经济繁荣,但长期会带来大隐患:银行的道德风险。比如银行可能不顾风险,更大胆去搞一些投资项目,而不是选择稳健经营。由于信息费用,储户也没有能力对银行的存款安全进行筛选。塞浦路斯的两家银行之所以去大规模购买希腊银行和政府的债券,就是认为有政府来兜底。
南都:塞浦路斯是个百万人口的小国,年均G D P不足两百亿欧元,这次的危机不仅仅是银行业危机,也是政府的财政和主权债务危机。
谢作诗:对发生债务危机的欧洲各国而言,性质一样。就是过去通过超发货币、财政赤字来支付民众的高工资、高福利现在循环不下去了。政府已经收不抵支,高福利模式到头了。
欧盟为何逼塞自筹部分资金
南都:塞浦路斯的救助资金需要175亿欧元,相比希腊、葡萄牙和爱尔兰等国,实在是个小数字。为何欧盟不全额救援,或在欧洲稳定机制(有5千亿欧元)的框架下救助塞浦路斯,而是只出100亿欧元,其他要求塞浦路斯政府自筹,逼迫塞浦路斯乱作一团?
谢作诗:现在是储户、银行和政府共同来买单,这个救助方案是对的。欧洲的"三驾马车"不会无条件救助,而是要附带一些条件,因为这个救助资金是欧盟其他国家出的,等于是其他国家民众出的钱。若全部救助资金由欧盟及欧央行承担,这对其他国家民众是不公平的。
塞浦路斯发的国债,是为了给本国民众发高额福利和工资,享受的是它自己的民众,但成本却要其他国家民众承担,欧盟其他国家的议员和财长没有办法向本国民众交代。二是每一个国家和个人都要对其行为负责,犯错都要承受代价,也就是收益和成本要有一致性。
现在塞浦路斯财政破产,通缩的代价是一定要承受的。三是塞浦路斯政府和民众如果不承担这代价,债务由欧盟承担,经济不通缩,本国民众生活水平不下调,接下来它还会借债度日,这是对其不负责任行为的纵容,激励其犯同样的错。必须要让行为当事人对自己的错误行为买单。这对塞浦路斯将来的经济健康发展,维持财务纪律很有必要。
现在是处于一个什么状态呢,就是"抢劫"大额储户,是饮鸩止渴的做法,但没有其他办法了。救助欧盟各国的债务危机,正确的、长远的办法是缩减开支,降低福利。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必须救助塞浦路斯的银行和偿还到期债务,否则政府和银行都会破产,塞浦路斯要退出欧元区。
南都:塞浦路斯原本是个海湾国家,是个自由港,是个离岸金融中心,财政收入主要也依赖于此,现在强行减记大额储户存款的做法,等于宣布其银行信用和政府信用破产了,这对塞浦路斯的未来经济是毁灭性的。
谢作诗:明知是毒药也要喝,不然现在立马就破产了。今天这样的一个苦果和对塞浦路斯经济未来的长远伤害,是之前的错误种下的。一个人前期花天酒地,过度享乐,后面必须承担苦果。银行业是塞浦路斯的主要产业,现在这样"抢劫"储户,银行的信用和政府的信用均丢失了,尽管现在进行了严格的资本管控,但可以预见,资本会大规模,快速地逃离塞浦路斯。塞浦路斯的经济会长期陷入增长困境中。
从更长远的视角看,是否意味着自此塞浦路斯就一蹶不振,也不一定。人们或许会从错误中吸取教训,认识到要量入为出,滥发货币和大搞财政赤字是不行的;要遵守财政纪律,不能人为地提高工资和福利;要让市场定价,生活水平不能脱离自食其力的基础。
如果民众不再相信政客的花言巧语,政客的胡乱许诺也得不到选票,并且能就什么是健康的可持续的经济发展模式和经济金融体制进行深入反思和良性重建,那么经济回到一个更加健康的增长轨道上来也是可能的。但显而易见,塞浦路斯要经历一段长期的经济萎缩,民众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要承受生活水平大幅下滑之痛是一定的。
南都:欧洲的债务危机还远未结束。
谢作诗:是的,从爱尔兰、希腊、西班牙和塞浦路斯等爆发了债务危机的国家看,还远未结束。因为现在的救助措施还是停留在债务重组安排上来解决眼前的危机,只是一些暂时性的措施,是防止债务违约和政府破产的出现。并没有从根本上削减政府开支,削减民众福利,下调民众工资水平。这些问题才是欧债危机的根本,现在仅仅是吃"止痛药"而已。
可以预见,塞浦路斯之后,欧盟还会有国家爆发债务危机,像最近意大利长期国债的利率水平又在急剧攀升了,西班牙、法国以及南欧的一些国家,在不久的将来可能都会出问题。
欧债危机是欧盟整合的契机
南都:塞浦路斯只占欧盟GDP的0.2%,一个大胆设想是,欧盟可不可以不救助,任其国家和政府破产,退出欧元区,重发塞浦路斯镑。
谢作诗:正是因为塞浦路斯对欧盟整个经济占比不高,影响不大。所以在救助措施上,欧盟和欧央行对希腊和塞浦路斯的救助政策上是有差异的。同意救助塞浦路斯,但塞浦路斯必须自筹75亿欧元。
不全额救助,而是部分救助,比把塞浦路斯直接剔除出欧元区,从成本收益上看,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剔除塞浦路斯后,传递出一个不好的信号,会不会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使得其他国家的长期债务利率急速上升,引发债务危机,是很难评估的,风险不小。
还有一个风险是政治层面的。若欧盟不救助塞浦路斯,可能会导致塞浦路斯全面倒向俄罗斯。这不是欧盟愿意看到的。俄罗斯已经答应延长其25亿欧元的债务,塞浦路斯接受俄罗斯的援助也是有可能的。现在欧盟、欧央行和IM F还在就救助方案与俄罗斯紧急协商。
欧盟部分救助塞浦路斯,实际上也是在给其他成员国看,为后面的整合打基础。各成员国要遵守财务纪律,以后其他成员国再发生债务危机,也不是无条件的全额救助。这次的债务危机会促使欧盟整合财政,更加一体化。
南都:一种声音认为,欧债危机的责任在欧元。欧元区成立后,很多国家之所以不守财政纪律,是因为各成员国所发国债传递的市场信号是由欧盟来担保的。若没有这层因素,可能很多国家,比如希腊、塞浦路斯等国所发的主权债早就没人买了,危机爆发会来得早,破坏性也没有那么大。欧债危机爆发后,很多人不看好欧元的未来。
谢作诗:欧债问题远没有解决,但欧元不会解体。欧盟要削减民众福利和工资,才能重新回到正常增长的轨道上来,但是现在还是处于重组的阶段。包括塞浦路斯在内政府实行紧缩政策,民众就走上街头抗议,表明还没有明白其中的道理。
欧元的坚实存在不单单要求各成员国货币政策上的统一,还要求财政上的统一,要遵守一致的财政纪律,包括"马约"上的赤字红线。欧债危机爆发错不在欧元,而是在欧洲各国的高福利高工资,错在政府对市场的种种价格管制和准入管制。但如质疑者所言,欧元的存在的确放大危机了,使得许多财务状况很糟糕的国家搭上了整个欧盟的信用战车,可以更长期地大规模举债。若没有欧元这个制度机制,这些国家的债务危机可能会来得早一些。
对希腊、塞浦路斯等国而言,要长期承受大幅度紧缩之痛,虽然很难,但这是过去错误造成的恶果,无法避免要承受。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留在欧盟内,接受欧盟救助,但要接受欧盟提出的财务纪律;另一条是退出欧盟。
到了资不抵债、国家破产边缘的时候,退出欧盟其实并不能避免紧缩的痛苦,而且还少了欧盟的救助。所以与其退出,不如留在欧元区更好。尽管不情愿,但必须接受欧盟提出的财政纪律约束。所以,欧债危机是欧盟财政进一步整合的契机。欧元不仅不会解体,欧洲一体化进程反而会加快。危机是改革的契机。若欧盟各成员国没有出现债务危机、政府面临破产的局面,整合起来反而更吃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