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点访谈张扣扣】张扣扣 : 草菅人命的“英雄”是如何催生的
张扣扣家大门口虽然拉着一条警戒线,但是出出进进的人们,还是跨过黄白相间的警戒线,有时候谁的腿脚没有抬高,就会绊到这根绳子,上面的“警戒线”三个字就会随着绳子颤动。
下午2点,一个自称叫李X喜的男子带着同伴来到了张扣扣家,他情绪激愤的说,“如果是我不用等22年,我18岁就将他们全家杀完”。李X喜显然觉得张扣扣报仇的时机来的太晚,在记者跟前,他将上面的话至少重发了3遍。
李X喜说他来自上海,在汉中投资做生意,他表示在网络上获悉张扣扣的行为后,非常敬佩。所以特意到张扣扣家探望,临别的时候,李X喜表示他愿意替张扣扣行孝,给张父养老送终。
张扣扣的姐姐张丽波非常感动,她一一记下了对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李X喜最后走的时候撂下话,“打官司钱不够找我”。
在张丽波的笔下,记录下了更多的来访的记者以及愿意提供帮助的热心人。
很多朋友圈里已经将疑犯塑造成“英雄”
汉中当地一个公务员张玲(化名)发现,春节期间汉中人都在热议这起案件,令她不安的是,很多朋友圈里面自媒体的消息几乎都是一边倒,大家都在同情张扣扣,甚至推崇他为“英雄”。
张扣扣家来访的人络绎不绝
“我进了几个微信朋友群,大家都在群里面有给张扣扣捐款的想法”, 张玲也一度在转发这些内容,她觉得张扣扣似乎杀人也有一定道理。
春节期间,在案件真相微乎其微的情况下,一些自媒体已经展开了创作的翅膀。“孝子复仇,于绝对优势下,并不滥杀无辜,知身后事,为免拖累妻子,于是不婚,是为仁;手刃仇家,并不苟且偷生,好汉自首是为义,年三十,先祭母,后杀仇,是为礼……”
除此之外,还有一家自媒体模仿《焦点访谈》栏目对话张扣扣,作者一边模仿记者采访张扣扣,一边又模仿张扣扣回答记者的采访,一股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景象,让人看了哭笑不得。
汉中当地一名作协官员,也在2月20日他的公号里面写了一篇文章《杀人者,打虎武松也》,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篇含沙射影的文章,但是网友认为这篇“武松:一个底层青年的犯罪之路”是借古讽今。
在一些媒体的评论后面,网友的评论和跟帖更是一边倒,甚至支持和力挺张扣扣,呼吁法律对他轻判甚至无罪释放。
甚至有一家北京的律师事务所,已经派出汉中的朋友带着委托协议,表示愿意给张扣扣提供律师费仅仅一元钱的委托代理。
这一切对于张扣扣的同情甚至支持,都来源于对于22年前那场张扣扣母亲汪秀萍被邻里伤害致死案件的质疑。虽然大家都不知道那场案件是否公允,但是依靠个人感性的感觉已经给打上了问号,很多网友已经将张扣扣和“辱母案”中的于欢打上了等于号。
到底是谁打死张扣扣的母亲
2018年2月20日,38岁的张丽波一遍又一遍给来访的记者诉说着母亲遇难时的一幕,她不时比划着母亲倒下的一瞬间。
当时的张丽波17岁,1996年8月27日晚上7时许,张丽波和母亲汪秀萍到水渠洗衣服回来,在路过邻居王正军(邻居家老三)家门口时,张丽波说邻居王富军(邻居家老二)就对自己母亲破口大骂,张丽波甚至还记得当年骂人的话很难听。
汪秀萍还口对骂。这个时候,张丽波就看到王自新(邻居老王家的父亲)带着两个儿子殴打汪秀萍,“一个抓住我母亲的头发,一个骑在我母亲的身上殴打”。
张丽波说当时王家兄弟这样用手卡住母亲的脖子
张丽波说她吓得回家大喊父亲,“我妈妈快被打死了”。张丽波的父亲张福如在家里正在照顾刚出生的小猪娃,他赶紧跑了出来。
张福如告诉记者:我搀扶着妻子将她向回拉,只听着一声响,妻子头上被打了一棍后,就倒在了地上。
张丽波说,这个时候她看到,是王正军拿着棍子从家里跑出来,然后王正军的哥哥王富军接过弟弟的棍子,打在了母亲的头上。
张丽波清楚的记得,王自新在指使两个儿子,“打,将她给我往死得打,打死了我负责”。张丽波认为,在得到王父的怂恿下,他的儿子才将棍棒砸向了汪秀萍。
2月20日,当地一位村干部告诉记者,当时他了解的情况确实是王正军打死的汪秀萍,随后这名村干部带领村民将王自新家围住,不让凶手逃跑,最后警察来将王自新和王正军拷走。
这名村干部一度催促张福如赶紧将妻子送医院,“谁打的谁负责”,张福如告诉他。最终,汪秀萍因为抢救无效死亡。
当时南郑县人民法院的判决书则这样认定:汪秀萍与王正军的母亲关系不睦……汪秀萍路过王家门前时,便给王富军脸上吐唾沫,引起争吵后王正军闻讯赶到现场,也同汪秀萍争吵厮打。汪秀萍随拿一扁铁在王正军的左额及左脸部各打一下,王正军捡起一木棍朝汪秀萍头部猛击一棍,致汪秀萍倒地后22时许死亡。
在那个炎热的夏天,张家将汪秀萍的尸体放在王自新家里七八天,“天气那么热,气味非常刺鼻”。
随后,王自新负责给汪秀萍料理后事,为此王自新花去了8100元钱,在法院判决后,王自新又将1500元钱支付给了张福如。此案,包括丧葬费王家总共给张扣扣家赔偿经济损失9600元钱。
至此,王正军因为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7年。
对于这个判决,张福如没有对民事赔偿部分提起上诉。“上诉什么意思,后来我有钱了,看到王正军出来了,我又起诉了”,张福如告诉记者。
但是,即使在后面所谓的申诉中,张福如依然认为是王正军打死的自己的妻子,没有提到是王富军打死的。对此为何张福如和张丽波突然改口说是王富军打死的汪秀萍呢?
张福如说自己不认识字,可能当初的笔录上是被别人骗了。张丽波则说笔录可能被涂改了,“我当时年龄小不懂事”。
妻子遇难,女儿出嫁,儿子外出打工,
很多年家里只有张福如一个人
张扣扣目睹了母亲尸检过程
在村子里面,很多人目击到了汪秀萍尸检的过程。
因为致命伤是在头颅,开颅是不可避免的。张扣扣和姐姐站在人群中,看到了母亲的头颅被慢慢打开。
一位和张扣扣关系非常好的发小张小万(化名)曾经告诉《界面》,那次尸检可能给年幼的张扣扣心中埋下了永远无法抚平的阴影,他目睹了自己的妈妈被打死直至到后来血淋淋的尸检。
陕西公安部门一位资深的刑侦专家说,不要说1996年那个年代,就是现在的西安市,一些偏远的县城也没有尸检室,一般都是在案发现场附近临时搭起一个简陋的棚子,然后就地尸检。在他看来,向受害者特别是未成年受害者提供心理干预非常必要,因为大多暴力犯罪者,在幼年的时候心理或多或少都有过一些来自家庭或外部的暴力的阴影。虽然,这种心理干预或疏导大家都觉得必要,但不知该由谁来进行实施。
在张小万的眼里,张扣扣的母亲几乎就是一个喜欢耍赖又蛮不讲理的农村妇女。
汪秀萍经常和别人吵架,四邻吵架都得罪完了。而且,汪秀萍还和自己亲戚家的人吵架,为了一点点宅基地,张扣扣的母亲硬是在张扣扣叔叔门口修了一道围墙,不让张扣扣的叔叔从这里通过,张扣扣的叔叔无奈之下只好将厨房或者猪圈的墙打通,然后再买前边另外一户人家的地方,绕着走出去。
当地一位村干部告诉记者,张扣扣虽然和他们家有点亲戚,但是在他看来,张扣扣的母亲确实嘴很厉害,“她和村里每家都吵过架”。
这位村干部说,有一次汪秀萍和别人吵架后,这家的人曾经上吊自杀过。有时候和别人家吵架后,张扣扣的母亲就躺在别人家耍赖。
就因为这样,当汪秀萍被打倒后躺在地下,很多人都以为她是在装病。所以,没有及时将她送往医院。
张丽波说,不远处就是王正军的家
22年前的案件应该重新审视
一些自媒体一度呼吁,当年给王正军判刑7年后,王正军坐了3年牢房就释放了。
目前根据法院的判决书显示,确实法院给王正军判了7年有期徒刑,到底王正军坐了几年呢?
南郑县有关部门答复记者,当年由于王正军不够18周岁,所以服刑地点在西安市少管所。南郑县目前准备在春节假期上班后,就前往少管所了解王正军服刑的情况。
陕西法正平安律师事务所律师屈建国认为,从判决书看来,量刑属起点刑,但仍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
王正军的罪名是故意伤害罪,致人死亡只是加重情节,并不是单独的罪名。按照当时的79年刑法规定,量刑区间是七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王正军被判七年有期徒刑,因其具备以下从轻情节:一是受害者过错,向王富军脸上吐唾沫引发,先用扁铁击打王正军;二是王正军未满十八周岁,属于未成年人;三是王自新赔偿了汪秀萍死亡的部分损失;四是认罪态度较好,主动坦白。
据此判处七年的有期徒刑合法,是否适当则要结合全案证据卷宗综合判定。
在判决书中提到的受害者亲属要求25万死亡赔偿金,法院未予支持,只要求王正军家酌情赔偿。屈建国说这个问题困扰刑事法律至今,现在最高法的规定是不予支持死亡赔偿金,只支持直接损失部分。但被告方愿意主动赔偿则可通过刑事和解解决。但在司法实践中如果受害方未予谅解则不能作为量刑情节从轻判处。本案受害方虽未予谅解,法院酌定直接损失之外给付1500元的其他损失亦并无妥,但以此作为从轻处罚的情节依据不足。
屈建国认为,不管如何减刑,减刑的时间不能超过被判刑期的一半。也就是说王正军至少应该坐够3年半牢房。当然,这个时间是从王正军被刑事拘留那一天算起的。
王自新的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人,只有他的侄子在家里看门。这个看门的侄子说,王家不愿意再提起此事,但是22年前的那个案件,法院已经判决了,而且判决很公正。
张扣扣和他心目中的英雄
张扣扣初中毕业后不久,2001年12月1日,他就应征入伍到新疆当武警。
张扣扣照片
曾经和张扣扣一起当兵的本村一位男子说,到了部队后没几天,突然一天全团召开大会,团政委很生气的在大会上点名批评张扣扣,“人家当兵都是保家卫国的,张扣扣是为了锻炼身体后回家报仇”。原来是在新兵连座谈的时候,大家都谈论为什么当兵,张扣扣说出了自己的事情,开会的老班长感觉事情重大,大家一级级上报,最终报告给了团部。为此,部队给张扣扣单独教育了一周时间。
2003年12月1日张扣扣退伍。不久他去了深圳打工干的是保安,他的这个同村的战友也去了深圳,他们都在相距不远的地方干保安。
张扣扣在这里谈了一个女朋友,这个女朋友离异带着一个孩子,张扣扣在这里和女友同居了。后来将这个女孩带回老家后,家里不同意,所以他们就分手了。
这个战友认为,张扣扣每干一件事情都不能长久,都是三五个月就要换工作。
2017年5月,张扣扣经过别人介绍去了阿根廷,在那里干到了8月份,他就回到了家乡。
张扣扣回来后告诉他的好朋友张小万,在阿根廷,他曾经目睹了一个越南人被欺负后,趁对方熟睡杀死了对方几个人,为此张扣扣对这个越南人非常佩服。
快过年了,张扣扣将自己的东西收拾的整整齐齐,包括家里那一条条毛巾,都被他叠成了豆腐块一样。
他给7年没有回到家里的姐姐买了许多好吃的,姐弟两在春节前相聚了七八天。
大年三十,张扣扣没有按照家乡的风俗,前往山上的坟墓处祭奠亲人。他的父亲老哥三个带着老四的儿子,一共四人前往山上扫墓。
王正军和大哥王校军等也一起前往山上祭奠亲人。
王正军哥俩上完坟后返回的途中,张扣扣开始了复仇。他先是一刀抹在了王正军的脖子上,放倒王正军后他又追赶上去用刀捅死王校军。然后再返回来对着倒在血泊里的王正军补刀。最后,来到村里杀死了七旬的王自新。
杀红眼的张扣扣开始有点疯狂,他去掉帽子和口罩,用汽油引燃了王校军的车。村民张小万的妻子被吓得放声大哭,张小万看到张扣扣握着刀大喊,“22年了,今天我终于把仇报了”。
2001年,山西人胡文海因承包煤矿失败,上访村支部人员贪污未果,而于2001年10月26日晚上持枪杀村干部及与之有过节的群众,致14人死亡,2002年1月25日被执行死刑。这个新闻被一些自媒体改编后在网上疯传,张扣扣在转发后写上评语,“英雄,致敬”。
街道上还有张贴着寻找张氏父子的通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