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若大战俞莲舟 俞莲舟:沉静果决的质朴英雄
俞莲舟的内心深处,大约也质朴得如同他的名字——莲动下渔舟。
小时候看剧版《倚天屠龙记》,武当七侠中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宋大侠宋远桥。宋远桥是第二代中的大弟子,儿子宋青书又是第三代弟子当中最为出类拔萃的,电视剧在七侠之中着重塑造宋远桥的角色也无可厚非。
等到我自己读过原著之后,才知道在金庸笔下七侠之中最出彩的人物是俞莲舟和殷梨亭。
早在张翠山携妻儿回归中土遇上俞莲舟时,俞莲舟的形象就已经很饱满了。崆峒等派众人欲逼张翠山说出谢逊下落,他不动声色地将言语全都挡了回去,沉着冷静可见一斑;他不喜殷素素行事作风,却仍打定主意“宁可自己性命不在,也要保护师弟一家平安周全”,相处十余日之后更是放下对殷素素的“妖女”成见,觉得这是一个真性情的姑娘;船行江上,他抱着张无忌坐在船头,虽然一如往常地严峻沉默,内心待无忌却如待亲儿一般;他在江湖上早已威名赫赫,“只有旁人望风远避,从未避过人家”,可为了师弟一家甘愿忍辱退避,免得露出行迹多生事端。
在护送张翠山一家三口上武当山途中,俞莲舟有个处事细节一直让我念念不忘。峨眉派诸女假扮昆仑派围攻俞莲舟,俞莲舟并不拆穿,还说道“多多拜上铁琴先生,请恕无礼之罪”;对阵之际也并不出全力,处处为对方留下余地,不致对方难堪。
原来张三丰少年时受过郭襄的恩惠,不许门下弟子与峨眉弟子轻易动手,而峨眉派诸女假扮昆仑弟子,明摆着不想被认出来,俞莲舟也就索性将计就计。等到殷素素想拾起她们丢下的兵刃瞧瞧时,俞莲舟出言阻止,“倘若剑上刻有名字,咱们以后便无法假作不知”。如俞莲舟一般行侠江湖,别说殷素素佩服得五体投地,便是读者也深受感染。
他是极为聪明的人。无忌被贺老三掳去,殷素素使计扰乱贺老三的心神,是俞莲舟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掷出长剑相救无忌;无忌再被玄冥二老掳去,张翠山只问了一句“二哥,你好些了么”,他便明白张翠山生怕殷素素会为无忌而吐露谢逊行踪,重伤之下仍然坚持连夜赶路。
此后俞莲舟与张翠山夫妇回到武当山,张三丰寿诞之日迭变陡生,张翠山夫妇相继死去。《倚天》主角张无忌辗转于蝴蝶谷和西域,等到俞莲舟再出场时,已经是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
他是极重侠义的人。崆峒派与殷天正“算旧账”,其时殷天正已经重伤,人人均欲杀之而后快,只有俞莲舟不愿殷天正英雄一世就此丧命,又想起张翠山夫妇,从而拦住崆峒派好手。明教教众觉得大势已去,一齐挣扎着坐起念诵明教经文时,又是只有俞莲舟一人,心下感慨众人大仁大勇的胸襟,暗佩明教初创时的了不起之处。
张无忌被周芷若刺伤之后无力再与武当对战,不愿趁人之危、阻止宋青书出战、嘱咐宋青书不要伤及“曾少侠”性命的,还是俞莲舟。
武当七侠各有所长,俞莲舟是七人中武功造诣最高的。可惜光明顶一役,张无忌的光芒太盛,他也并未正式出手;直到全书的最后一个高潮屠狮大会,俞莲舟才有了着墨不多却无比耀眼的一战。
屠狮大会上,宋青书连下杀手,侠义如俞莲舟,只怕早已愤慨难当。此时最擅长写群戏的金庸却偏偏留了白——他没写俞莲舟如何如何,只写光明右使范遥向张无忌讨教该如何与宋青书拆招方能取胜。就在范遥胸有成竹意欲上场挑战宋青书时,俞莲舟凛然出场——“只见此人气度凝重,双足不丁不八地站着,抱元守一,正是武当二侠俞莲舟”!
这一出场比起各个主角自然平常太多了,就连仅仅露面两次的黄衫女子也总要在琴箫相和之下飘然出现,可我却深觉这寥寥几笔之下的俞二侠气势非凡,神威凛凛,那一身正气几欲与百年前在蒙古军中大显神威的郭靖重叠在一起,真真是不得不服。
再说俞莲舟与宋青书开战,即便面对大师兄之子也丝毫不留情,“双掌如风,招式奇快”,拆解宋青书招数的手法正是先前张无忌指点范遥用以破敌的“乱环诀”,再一招“双风贯耳”,登时打得宋青书头骨碎裂,功力精纯,已至炉火纯青之地。
这一战大快人心,读来血脉贲张,说是屠狮大会上最扣人心弦的一战也不为过。
再说俞莲舟打得宋青书头骨碎裂之后想要当场了结宋青书的性命,却被周芷若扬出一鞭拦住。一旁的殷梨亭抢上前去欲代俞莲舟出战,俞莲舟却想“我跟她斗上一场,就算死在她的鞭下,六弟至少可瞧出她鞭法的端倪。他死里逃生,便多了几分指望”。
殊不知武当七侠情同手足,殷梨亭也是这般舍己为人的心思。其时俞岱岩残疾,张翠山被逼自杀,莫声谷惨死于宋青书手下,武当七侠仅剩其四,几十年间生死苍茫,同门之谊,手足之情非但没有被冲淡分毫,反而历久弥坚,刻骨铭心。
俞莲舟要杀宋青书为莫声谷报仇,毫不犹豫,说杀便杀。如果换成是张无忌,想必又是颇为犹豫踌躇——宋师哥杀了七师叔固是不该,可他毕竟是大师伯的独生爱子,还是不伤他性命为好。张无忌如此拖泥带水的性格,更衬得俞莲舟刚毅果决。然而他是非分明,要杀宋青书绝非鲁莽之举。你看众人回到武当山之后,张三丰张真人不也是毫不犹豫地一掌击毙不肖子孙宋青书吗?
俞莲舟潜心武学,一生无妻无子。我暗自猜想,以他的情深义重、刚毅果敢,如果有感情光顾的话,绝不会像张大教主那样流连于诸女之中。他从不轻易与人动手,也不轻易动怒,只是为了师兄弟、为了恩师,他从不会吝惜自己的热血;出战,他豪情万丈,避战,他能屈能伸;他同时又极有气节,即便是重伤之中,绝不愿损了恩师威名而奔走逃避敌人。
至《倚天》结束时,俞莲舟接任武当掌门。此时离故事开篇已有近百年,离武当七侠联袂行侠江湖也已过去了二十余年。遥想当年师兄弟七人意气风发,一同行侠仗义,惩恶扬善,如同他们各自的名字一般,过着英雄而诗意的生活。
俞莲舟的内心深处,大约也质朴得如同他的名字——莲动下渔舟。武当七侠守望相助,假以时日,必定是元末乱世之中最耀眼的七人。可惜世事难料,自屠龙刀一事起,相互之间情谊深重的七人纠缠其中,尝尽苦楚,英雄血泪,又岂是言辞所能尽道?
俞二侠绝非《倚天》主角,便是配角之中,他也未必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只是我仍记得,大都万安寺受困之时,俞莲舟是群豪之中最信任张无忌、首先从火海之中毅然决然跃下的那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