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与李季兰 94茶圣的爱情——陆羽与李冶
公元733年,朝代为唐,年号为开元,干支为癸酉,有一个弃儿降临在盛唐的末期。再过23年,李氏王朝就将盛极而衰,开始走它的下坡路了,但它的统治者显然没有那种乱世将临的思想准备——玄宗在梨园与美人之间敲着檀板,《霓裳羽衣舞》正在酝酿当中,而中国版图上所有的文人都在苦吟高歌,出口成诗。
那年,杜甫二十出头,而李白则刚过三十,他们都在虔诚并近乎痴迷地渴望得到朝廷的承认——那是个几乎没有一个诗人不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时代,所以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李白则“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有谁想到,那个刚刚出生的后来被人唤作陆羽的婴儿有朝一日则会反其道而行之,徜徉湖光山色,事茶终其一生。
陆羽的后半生虽然与江南的顾渚茶山生死相依,但出生时,他却被人发现是在荆楚之地湖北天门的一侧湖畔。因此我们完全可以这样定论:如果说他的归宿是山的话,他的出世则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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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及茶圣的爱情,人们便不可能不涉及唐代的女道姑李冶。今人介绍李冶,多用这样的解释:李冶,字季兰,生年不详,卒于784年。乌程(今浙江湖州)人。女道士,入市郊开元观为尼。与陆羽、皎然、刘长卿等交往,有“女中诗豪”之称,善弹琴,曾被召人宫,后因上诗叛将朱某,为德宗所扑杀。诗今存十余首,多赠人分遣怀之作。
楚地天门龙盖寺走出的茶圣陆羽,与浙北吴兴开元寺修道的女诗人李冶,即便相互毫无关系,分别叙述,两人亦均为唐代顶尖级的人物。何况天才一加一是远远大于二的,他们既然相识与那个茶香时代,有诗抒情,又都有不同凡响的生命终结,被后来者在感情上演绎成一对悲情男女,足以让后人理解。
历史上并没有关于李冶实际年龄的记载,根据闻一多先生的考证,李冶出生于公元709年,也就是说,整整大出于陆羽23岁,在中国古代,一个大出于23岁的女性要与男性恋爱,似乎是不太可能的。
但闻一多先生的这个考证是根据元人辛元房的《唐才子传》的资料为依据的,而这条史料本身就有错误,把李冶奉旨进宫的时间,从德宗朝算到玄宗朝去了。这一算就差了二十多年(见《唐才子传校笺》、《唐才子传校笺补正》)。后人考证,李冶的出生年龄,应该在公元730年左右。这里有两条资料可以佐证。
一条是与李冶同时代的有个叫高仲武的文人,编了一本书叫《中兴间气集》,这本书是专门收录从756年到776年间(唐至德元年-大历暮年)著名诗人的著作,收了李冶的六首诗,还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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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传,评价她的才情时也涉及到了年龄:“上方班婕妤则不足,下比韩兰英则有余,不以迟暮,亦一俊媪””。班婕妤指的是汉代的班姬,韩兰英则是六朝时人,二位都是才女。这段评论当中悄悄地转换了意思,原来评价的是才,结果最后总结到色——俊媪者,玉婆也——说她是一个人老珠不黄的俏老太太。
这个集子里没有收李冶入宫时写的那首诗《恩命追入,留别广陵故人》,因为那时李冶还未入宫,所以也没有写这首诗。根据这个记载分析,至迟到776年之时,李冶已经老了,但依然还是美丽的。
还有一条出自另一个叫赵元一的文人,他写过一篇文章《奉天录》,是专门记录唐朝泾原兵变德宗出逃奉天和平乱之后返京的情况的,其中讲到李冶是如何被德宗处死的情况:“时有风情女子李季兰,上泚诗,言多悖逆,故阙而不录。
皇帝再克京师,召季兰而责之曰:汝何不学严巨川有诗曰:手持礼器空垂泪,心忆明君不敢言。遂令扑杀之。”“泚”系在唐德宗年间搞政变叛乱并称帝的朱泚,恐逼过李季兰给他献诗。而乱平后,德宗因李季兰为朱泚所献之诗有悖于大唐的言论,故杀之。
这里说的是迟暮之年的李季兰死于非命的悲惨遭遇。从这里我们可以知道,李冶死于兴元元年,也就是公元784年。
从李冶描写入宫心情的那首诗里,可以看到她的年龄大约有多少:
《恩命追入,留别广陵故人》
无才多病分龙钟,不料虚名达九重。仰愧弹冠上华发,多惭拂镜理衰容。
驰心北阙随芳草,极目南山望旧峰。桂树不能留野客,沙鸥出浦谩相逢。
从诗里看,李季兰此时应该是四、五十岁的人了。怪不得她叹着气望着镜中仿佛繁霜染过的白发,无奈地叹息。德宗也是个喜欢写诗的人,而李冶那时的才情已经传入宫廷,风流皇帝想读诗也想读人,最好才貌双全,秀外慧中。李冶是有这个本钱的,可惜美人迟暮,悲夫,老了。
从我们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李冶作为湖州人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全唐诗》小传就说她是吳兴人。《唐才子传》说她“美姿容,神情萧散。专心翰墨,善弹琴,尤工格律。当时才子颇夸纤丽,殊少荒艳之态。”唐人高仲武评云:士有百行,女唯四德,季兰则不然也,形气既雄,诗意亦荡,自鲍昭以下罕有其伦。”
有才,有貌,有态,有知名度,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这个美女实在是个唐代文艺大明星。何故当了女道士,有人分析说是父母双亡,孑然一身,只好出家。又有人分析说当时的在唐代,佛道都很盛行,因为道家的始祖老子姓李,李唐家族就认了亲。唐太宗曾下诏明示“道士女冠可在僧尼之前”, 道教既成国教,人们势必趋之若鹜,唐代当女冠的什么人都有,上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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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族,夫人、小姐,下至放出来的宫人、弃妇及色衰的妓女等等,无不可以为女冠。后妃公主进入道观修行者比比皆是,名门闺媛也多争相出家作女道士,道士女冠享受十方供养,所以衣食充足无忧,又没有劳役之苦,这对很多人来说相当有吸引力。不过,唐代也规定,不是所有人都想出家就出家,对于不会识字念经的人,官府会强制还俗的。这对才貌双全的女性们而言,不谛还是条福音。
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总之,李冶终于当了女道士,栖身开元寺为女冠。演义中说她住剡中玉真观,或有可能,但应该如陆羽一般,为云游时的落脚点,她真正的道观,就应该是湖州开元寺。
湖州开元寺本有两处,早在南朝陈天成三年(555)陈霸先受封为陈王时,迎章皇后到湖州居住,由于陈霸先全家信佛,辟开元寺为家庙,此庙曾改名龙兴寺,唐代以后改名天宁寺。在开元寺作为章皇后修行的家庙时,地方官民另造开元寺于飞英塔东北隅,最后变迁为眠佛寺。
李季兰出家处应在作为陈氏家庙的开元寺,因为那里以女冠为主。章皇后的女儿青莲公主后来到白雀山法华寺修行,死后专为她建造真身殿,李季兰常住此殿,殿近山巅,望太湖如在眼前。皎然的诗中多处提到在法华寺吟诗会友,类似于今天的文学联谊。正是在这样的文人聚会活动中,诗俊才子们与李季兰这位女诗人相识了。
如此说来,这个俏老太太与陆羽的年龄也是差不了多少的,也可能会比陆羽大几岁,那么,他们之间究竟有没有别样的情愫呢?
我们接下去可以分析一下李冶当时的异性朋友,为的是最后分析一下,看看陆羽在她心目中到底占据了什么样的地位。
首先是朱放,有李冶诗《寄朱放》为证:“望水试登山,山高湖又阔。相思无晓夕,相望经年月。
郁郁山水荣,绵绵野花发。别后无限情,相逢一时说”。深深的思念、聚少离多的无奈,洋溢笔端,的确是恋爱中的才女方能写得出来的诗句。
从李冶这首诗的意境来看,朱放是已经到江西去做官了,否则他隐居的剡溪,离太湖不远,情人相见一面,也不是太难,没有“山高湖又阔”的感慨的。朱放和李季兰在一起时,一介穷书生,没有功名,直到大历中,才被聘为江西节度参谋,终生也没有做过大官,李冶对他的情是真情,诗是好诗,决非逢场作戏。
虽然以后他们二人的感情没有什么下文,但他们的历史记载中有一个共同点,都被赋予了“神情疏散”这四个字,说明他们还是有共同气质的人。
其次是阎伯钧,据说他才是李冶用情最深伤害也最深的情人,甚至还有人认为阎伯钧曾经是她的丈夫。他们之间的情感,也有两首诗为证。
《送阎二十六赴剡县》:
流水閶门外,孤舟日复西。离情遍芳草,无处不萋萋。妾梦经吴苑,君行到剡溪。归来重相访,莫学阮郎迷。这个阎二十六即阎伯钧,是到剡县当官去的。此时的李冶人在苏州,这首诗就在那里写成的。剡溪源出天台山,传说东汉人阮肇、刘晨二人入天台山采药,遇到两位仙女,就留在天台山深山中过了半年神仙生活,后来回到老家,子孙已七世矣。
李季兰叮嘱情人,归来重相访,莫学阮郎迷!是已经预感到情变的可能了吧。稍后她又作《得阎伯钧书》七绝一首,诗云:情来
对镜懒梳头,暮雨萧萧庭树秋。莫怪阑干垂玉箸,只缘惆怅对银钩。少妇怨愁之心已经明白无误,完全没有出家人的痕迹。这个阎伯钧,后来也不知何处去也,总之,李冶以后与他的情感生活仿佛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刘长卿与李冶,虽分男女,却好象是同性朋友一般,高仲武在《中兴间气集》中选了她六首诗,记了一段故事,流传至今,说:尝与诸贤集乌程开元寺,河间刘长卿有阴重之疾,乃谓之曰:“山气日夕佳”,长卿对曰:“众乌欣有托。”举座大笑。论者两美之。这就是著名的刘、
李之间用最高雅出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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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忘情人,何由劳相忆。诗僧倜傥,道姑缠绵,皎然又回答了一首诗: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其实,真正不动情的人,也许连对“情”的回答也不会有,更不会留诗对答。既然有应有答,说明这对男女是有情的,但他们的情应该是友情。
总之,读这样的诗,分析他们之间的感情,似乎谑浪的成份更多一些。唐代是一个两性关系相对宽松的时代,男女之间的这种情感游戏,也多了几分天真烂漫,两性之间,用诗意表达谢绝,婉转而充满友情,微妙而精确,也不伤人自尊心,皎然的这首诗实际上充满了怜香惜玉之情。
我们终于可以讨论陆羽与李治的关系了。他们之间的故事,也是因为李冶的一首诗而被后人关注的。
据一些陆羽研究专家考证,以为《茶经》付梓于公元780年,那年陆羽四十八岁,去太湖看望李冶,有李冶撰《湖上卧病喜陆鸿渐至》诗一首:
昔去繁霜月,今来苦雾时。相逢仍卧病,欲语泪先垂。强劝陶家酒,还吟谢客诗。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从此诗中可分析,陆羽已经来看过李冶一
句说出来的“黄段子”。施蜇存先生评价说:这个故事反映了唐代诗人的浪漫精神。男女之间,谈笑谐谑,毫无顾忌。李季兰的风流放诞,也从这个故事中充分表现了出来。在我看来,恰恰是从这个笑话中,可以看出,刘长卿和李冶是没有什么朋友之外的情感的,他们是很好的异性朋友罢了。
真正有情愫的男女往往严肃,把感情作隐私看,正因如此,李冶才敢开这样的玩笑。读她的诗你就会知道,李冶情感很真,也很善,把情人看的很重,她是不会开情人的生理疾病的玩笑的。
刘长卿公元733年进士及第,那时陆羽刚刚出生。他认为自己的五言诗是最好的,号称五言长城。写诗时署名“长卿”,从不言姓,因为他认为他的诗早已名扬天下,谁人不识君呢。就是这样一个自负的大诗人,和李冶却成了好朋友,甚至开这样的玩笑他也不生气。
和皎然的关系就不一样了。应该说,李冶也是喜欢过皎然的,后人评论他们的关系时曾说:(李季兰)时往来剡中,与山人陆羽、上人皎然意甚相得。这位女子应该是一个完全的性情中人,表达感情也很直接。李季兰到杼山访问皎然,一定当面表达过爱慕之语,但皎然对这位女道人的关系却貌似简单,只谈诗茶不论风月,还给她写了一首诗:常随山上下,勿限江南北。共
次了,上次是个深秋,今天是多雾的日子,两次来,李冶都在生病。从中可知,陆羽两次的探访h相隔的时间不会很长,而李冶的病则还是上一次病的延续。李冶看到陆羽来访,既感到自己凋零凄凉,又感到旧知没有遗忘她,心情十分复杂和激动。
关于李冶究竟得了什么病,我估计还是心病大于身病的。因为真正重病在身,卧床不起者,是断然无法再又喝酒又作诗的了。“欲语泪先垂”,但转眼又强颜欢笑,频频劝陆羽多饮几杯,畅谈离别之情,一方面旧日情谊叙述得情真意切,另一方面这男女间的复杂微妙的情感腻波,又被传递得非常精到。
“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女诗人感慨地说:我们就这样偶然地被共同的命运遭遇在一起了,除了一醉方休,还能做什么念想啊!这最后两句,其实也是可以做先有念想、再对念想的无奈的描述来理解的。
病中憔悴不堪的李季兰无依无靠,看到一个同样身世孤苦的异性朋友来看望她,那种被怜香惜玉之后的情感是复杂的。陆羽人生得丑,又是个结巴,年龄或比李冶小,为人处处较真,又一本正经,当年李冶是把陆羽划为那类小心翼翼对待、不在感情上游戏的对象来看待的。唐朝的女人和今天的女人其实没什么两样,其实心里很明白,哪些人可以开玩笑,哪些人在感情上是碰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