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诗词赏析 【诗词赏析】《虞美人》作者:纳兰容若
银床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注释】
【原创赏析】
雨打井栏、青梧飘零、秋蛩声声、连钱深深,一幅动态的萧瑟庭院图慢慢在看客眼前铺展开来。都说景为情语,何况本是如此勾动人愁肠的秋色呢?开篇即奠定凄婉的感情基调。“青梧老”,这个“老”字就能让人感受到时间的变迁,该是过去很久了,亦与结尾提到的“十年”相呼应。
“屧粉秋蛩扫”应为虚写,是作者的想象,秋蛩是眼前看到的实景,屧粉则是他残存的印象。古时的贵族女子,从头到脚真真是无一处不讲究,无一处不精致,连绣鞋里都要放上些香粉。
这条路该是那女子当初常走的,时日长了,路上偶尔便落下零星香粉,这是作者记忆中的情形,可如今却再没有了,唯余秋虫如泣如诉的哀鸣。“采香行处蹙连钱”用吴王典故,借以说明伊人芳踪难觅,那条她曾走过的小径,如今早被荒草掩埋。
“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他猛地从深邃的往事中惊醒,看着那翠翘,心头百般滋味,不知从何说起,物是人已非。有人以此力证该词是纳兰容若写给早年分离进宫的恋人,而非悼念其妻,盖因这句“何恨不能言”,不免太过武断。伊人离开太久了,那种痛楚,有谁能与容若感同身受呢?既然无人能明,他只能独自舔舐伤口,将满腔幽情诉诸笔端。
下阙作者又来到回廊,此处亦用吴王典故,传说西施着特制鞋袅袅娜娜行于长廊上,回音悠悠不绝,可想见是何等香艳的景致!清朝贵女爱着花盆底的旗鞋,这种场景更是常见,回廊该是容若与所爱常携手同游处,但如今伊人远逝,徒留他月下孑立,相思凋零成灰,“一寸相思地”当是化用李商隐的“一寸相思一寸灰”之意。
容若借着月光走向背灯的花阴一角,为何偏是那清冷花阴呢?联系上下文可推测这里大抵是伊人喜留恋处。结句“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让人心底产生犹如被针扎似的细细密密的疼痛,那思念,年深月久,竟已沁入他骨血,看着不分明,却似盐溶于水中早就浑然难解。
跟随作者脚步,可清晰感知他的心路历程,从井栏边、梧桐下、采香径,再到回廊、花阴,他没有明言自己的思念,然深情可见一斑。容若没描写很具体的往事细节,更侧重于对内心感受的描绘,他没说伊人有多好,伊是个怎样的人,他们往昔共度的时光有多快活,只是处处心殇。
在伊人生活过的地方,他处处寻不见她的踪迹,过往仿佛消散得干干净净,像一场无痕春梦,除了那偶然拾获的翠翘,证明她曾来过。但正如王菲歌中所唱“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在这寥落景致中,伊人的倩影却又无处不在,以致让容若触景伤怀,不能自已。他沉溺在有她的过往里,一晌贪欢。
尽管周遭的一切无不在提醒岁月无情,“十年”或是虚数,或是实指,不过想证明时光荏苒罢了。可是,卿卿,时光会消磨你留下的痕迹,却管不住,你始终鲜活于我的记忆里。
我敌不过这岁月,能为你守住的,唯自己这颗真心。
【诗境还原】
秋雨连绵,淅淅沥沥下个没完,这样的夜晚,最容易触动愁肠。
我屏退左右侍候的人,打着伞提灯而来,望着那井栏边的青梧发出悠悠叹息。一晃许多年过去,这树,竟也似人般,慢慢老去,可为何有些记忆怎样都抹不去?仍鲜亮如昔。
那条你最爱走的小径,如今已是一片荒芜,连钱深深,你的芳踪却再也寻觅不到,只余蟋蟀声声哀鸣。我循着你常走的路,好像这样就能重温那些旧光阴,恍惚间脚下踩到什么物事,仿佛是受到某种召唤,我蹲下身子,在草丛里翻翻找找,竟拾得你当年遗失的那只玲珑翠翘。
你当初甚爱这件饰物,丢失时还惆怅不已,莲儿私下同我说你未出阁时就常戴它。那年你的生辰,我买了新的送你,只是后来,却少见你插戴,深锁在妆匣。某日清晨,你坐在镜前画眉,我歪在山枕上看你,如墨青丝披散在肩头,我突然想起这事,随口问了句,你描眉的手顿了顿,然后方启唇道:“谢君一番美意,只是它再好,也不是妾当初掉的那支,总是凭添伤情,不如不戴。
”我戏言你痴,如今倒真有几分懂了你彼时的心境。然,这翠翘失而复得,伊人,却难再得,满心怅恨,知与谁言?能共何人诉?
不知不觉,我又转到那回廊,小小一方天地,却寄托你我多少静好时光,即便什么都不说,并肩走着,都是种幸福。那时,你走在廊上,旗鞋触地发出的清脆响音,一声声,仿若敲击在我心头,我每次侧脸看你,你总会羞红了脸颊,都成亲多久了,你却还是这般脸嫩。
从未想过,我会这般深刻地爱上你,我的妻,那爱,似静水深流,在我还没清晰意识到时,就已根深蒂固。本以为可与你执手偕老,谁料世事莫测,三年后你就去了,舍下刚出世的孩子,舍下白首定约的夫君,何其残忍!
而今,月轮低垂,徒留我一人倚栏相望,黯然销魂矣。那轮曾共照你我的明月如今只映见我形单影孤,此刻你也在看着我吗?天上人间,可否会有一般的相思?我放下灯盏,就着朦胧月光,转身走向那片熟悉的花阴,隐约中又见你在花间浅笑闻香的动人模样,不知今夕何夕?
一道惊雷猛地划破长空,雨势渐大,惊碎那幻梦,我才蓦然惊觉,从你成为纳兰家的少夫人,已经是十年过去了。
刻意不去提及,不去念起,我以为岁月会渐渐模糊掉你的身影,会慢慢平复我心上的那道伤,却,原是:不思量,自难忘。
任凭时光往复,我的心意,自爱上你的那刻起,就不曾变改。
背景
该词历来有两种说法,一是纳兰容若写给青梅竹马的恋人,一是他为悼念亡妻所作,至今难有定论。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是他写给红颜薄命的妻子卢氏,说不清缘由,更多仅是出于女子的直觉。
如果说,同样是悼亡,子瞻的“十年生死两茫茫”更多是种宏大的悲壮,生死相隔的鸿沟横亘在彼此间,难以跨越,人置身于时间、空间的茫茫辽阔中,渺小至极,无能为力;那么容若的“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却是无尽的缠绵低徊,令人心生恻然。十年有多久,人事易分,物境迁移,但君心如故,不知那女子可曾入梦与他相逢?
【词人简介】
纳兰性德(1655年—1685年),字容若,号楞伽山人,原名纳兰成德,一度因避讳太子保成而改名纳兰性德,权臣纳兰明珠长子,其母为英亲王之女,出身显赫。
纳兰容若少有才名,文武兼修,拜内阁学士徐乾学为师,于两年中主持编纂了一部儒学汇编——《通志堂经解》,深受皇帝赏识。他还把自己对经史的见闻感悟整理成文,编成四卷《渌水亭杂识》。其词集《侧帽集》、《饮水词》更是盛极当时,时人争相传颂,容若词风主情,以“真”取胜,诚挚自然,清丽凄艳,哀感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