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朗台对欧也妮冷漠吗 《欧也妮·葛朗台》和《高老头》
《欧也妮·葛朗台》和《高老头》是巴尔扎克《人间喜剧》中少数能让全体中国学生耳熟能详的篇目,我也不例外。耳熟能详不代表了解,更不代表正确全面了解。一看之下,颠覆过去很多错误印象。
首先,颠覆了对故事的认知。原来,《妮·葛朗台欧也》不是写吝啬鬼的故事,写的是一个爱情故事。一个不谙世事用情专一的乡下暴发户的女儿欧也妮·葛朗台,碰到前来投靠的城里花花公子亲戚查理·葛朗台而堕入情网,在得知对方家庭变故一文不名时,毅然不顾父亲的压力献出自己的全部积蓄和感情,协助对方体面度过难关。
对方在冷漠无助中欣然接受了这份金钱和感情,许诺爱情与婚姻后离去。痴情女子苦等7年之后却被这个试图利用婚姻获取金钱地位的男人抛弃,在忍着痛苦替负心男偿还大笔债务成就其婚姻之后,自己守着不变的感情和身体,与老法官邻居建立有名无实的婚姻,并在短暂的婚姻之后一生独居,孤了终身。
印象中一直以为葛朗台是主角,吝啬是主题。其实不然,故事的主角是单纯、执着和大度的欧也妮,葛朗台是欧也妮的父亲,是配角;故事的主题是爱情忠贞不二的欧也妮的悲剧,葛朗台的吝啬只是枝节。
其次,颠覆了对资本主义的认知。原来以为资本主义下都是自私自利的罪恶人性。其实不然,资本主义除罪恶之外也有很多无私无悔的美好道德。实际上,作者在用欧也妮对钱财的大度、对情人的宽容、对爱情的忠贞,来与葛朗台进行反证对比,展现不同人性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统一性与矛盾性。
《欧也妮·葛朗台》描写资本主义现实中的爱情与婚姻,反映的是资本控制下的社会现实,虽然有无情、冷漠、吝啬等黑暗面,但重点体现的还是欧也妮对感情的专一、对财富的蔑视和对他人的善良。
但是,我国中学课本上节选出葛朗台的吝啬这一段来让学生学习,无疑在引导学生从玩手段积累资本、对自己和家人极其节省、遭人耻笑终身的吝啬鬼身上去感悟资本主义的罪恶,这是对故事本身的断章取义和对人性本能的偏见。
其实,人性的贪婪和占有欲并非外界某个主义所决定,吝啬的人在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中都会存在,并不能从该例断定所有的人在资本主义下就比社会主义下更加万恶。社会主义对人性的影响并不比资本主义更道德。
第三,颠覆了对资本家的认知。葛朗台是资本家,但并不是印象中的万恶和一无是处。一方面,他有执着的追求。他不惜忍饥挨饿、不惜一切名誉、享受、道德等代价要攫取资本、利润,尽快建立自己的财富大厦,其采用手段之极确实可怜可气可恨,但他最终成功了,不管手段如何、在人家眼里如何、自己如何,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取得了普通人无法企及的财富和成功。
另一方面,他并没有坏到透顶。在吝啬的过程中,也有人情味和关爱、让步。比如,在对欧也妮擅自送钱给查理的事情上,追究手段并不是太严厉,最终还进行了让步;在对待家里开支、招待查理等事情上,能省就省、能自己干就自己干,不花钱的地方也很大方,有时候也进行了让步。
可以说,资本家身上追求梦想的执着和狂热是值得肯定的,一定程度上坚守节约底线也是可贵的。
在葛朗台身上,闪烁着资本家大富豪的许多光辉美德,如:严格财务自律、严控奢侈浪费、时刻追逐利润、不择手段投机、不择对象挣钱、资本思维至上等。从他身上,我们可以找到发财和发家的很多启示,可以学到利用资本来获得增值,利用手段扩大财富的技巧方法。
第四,颠覆了对得失的认知。葛朗台一生爱财、发财、护财,积累了大笔财富,但是他的家人却一点没有学他,老婆早死、闺女则恨不得视钱财如粪土,万贯家财被闺女散布四方,很快回归消失。葛朗台家的发家史其实不久,从不惜一切敛财、清淡一生守财到最终看空一切散财,前后不过几十年,家族的小泡根本就没有冒多久。
从几十年的时间跨度看,这样的攫取、忍耐、清修有什么意义?没有太大意义。那么教训在哪里?教训在于忽视了传承,忽视对后代的正确培养,他甚至是在培养自己的对手和敌人。
葛朗台从一开始就只知道敛财,没有想到要带着女儿一起敛财,让女儿的财商提高、让女儿从敛财中得到幸福快乐、让女儿愿意守住万贯家财。相反,他的过于打压女儿需求,控制女儿对财富的使用,隔离女儿对财富的接触,使得女儿从财富中得到的不是快乐而是仇恨,对敛财、守财、享受财富的彻底反感。
得与失,就在一代人之间截然反转,葛朗台在生时的得,蕴含了他去世后的失。这个小波浪,在稍长一点的历史来看,很快就被过滤掉而消于无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既然最终会失,何苦执着于得?
巴尔扎克的《高老头》是一把很尖利的匕首,刺破的是资本主义法国上流社会光鲜的外罩、单亲家庭畸形溺爱造就的假亲假爱以及人性品德在金钱熏炙下变异的外壳。它把深埋在所有这些丑恶社会现象下的根本因素——金钱——挖了出来,并赤裸裸展示在读者面前,让人恍然大悟、感慨万千、不胜唏嘘。
拉斯蒂在医学院上大学,与高里奥老头等七八个租客一起租住在校外的付盖公寓。为了尽快进入巴黎上流社会,一直想找个有钱有势的女人当情人和跳板,通过上流社会中远方亲戚的介绍,认识了高老头那两个嫁入豪门的女儿。随着交往加深,他发现高老头一家三口的很多秘密,比如:高老头对女儿极端溺爱,有求必应而不管理由、不管对错、不管长远;两个女儿为了求名求利,分别嫁给了银行家和贵族,却没有自由支配财产的权力,外表和睦欢爱,实际夫妻不和、痛苦不堪;高老头为了女儿无底的开销,把家产当嫁妆分给两个女儿而自己搬入包饭公寓,靠年金过日子,还不断变卖日用物品去资助她们;在高老头没有能力给女儿们钱时,两个女儿的家庭开始嫌弃而不让高老头踏进她们的家门;高老头全部心思在女儿身上,因无法经常见面,只好偷偷在大街上看她们娱乐挥霍,等着她们没钱了再来找他;女儿们都有自己的情人,她们的丈夫也有自己的情人,高老头为了女儿们的快乐,不断出钱让她们在情人身上开销;等等。
没有多久,两个女儿因为偷偷花钱太多,终于事发,找高老头要钱时,他因无力帮忙又急又气,导致脑溢血和中风。拉斯蒂涅出于做人的正义,垫资给老人看病并主动去找他的女儿来看望。两个女儿,一个被丈夫软禁、一个不愿相信,最终都没有来送终,由拉斯蒂涅等人筹资草草埋葬了高老头。拉斯蒂涅在感慨愤怒之后,转身投入了这个巴黎上层社会。
作者在叙述这个故事时,加入了付盖公寓其他住客的故事作为对比,让反映的社会更加真实厚实。一个是逃犯付脱冷,借用他的口来撕开有钱人光鲜亮丽、道貌岸然的华盖,袒露他们背后自私自利、虚伪罪恶、无耻缺德的真相,揭露上流社会“骗钱骗喝骗炮打”的丑陋现实。
他把对上层社会和人生的感悟都教给拉斯蒂涅,剖析给读者,同时用他外表有罪实际有德与那些外表有德实际有罪的人对比,展现了罪与德的错位变异怪像。另一个是老板娘,借用她重生意远重于人、随时不忘占小便宜耍小心眼的拜金主义心态,来展现整个社会的金钱崇拜风气。此外的一些看客,用来展现冷漠、投机、向往金钱也不昧良心的普通大众。
在写作手法上,采取的是第三人称旁观者写法。没有直接写高老头,而是用同住付盖公寓的大学生的眼光来观察、感悟、思考,用旁观者的迷惑与解惑来揭秘高老头和社会。从比重上看,写付盖公寓、公寓住客、拉斯蒂涅的分量,比高老头的故事分量更大更多。
这是用绿叶的肥厚宽大,来衬托红花娇艳夺目的手法。读者能够感到,高老头的悲剧,发生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这样的人群中,一切是那么自然和谐。高老头的惨死,对环境和社会虽有扰动却毫无波澜,想来并非个案,也并非第一个或最后一个,这个大环境还在平静延续,悲剧依然会有。
故事带来的思考,更多的是关于教育——什么是真正的父母之爱?高老头对女儿们不论对错的溺爱,一味的在物质和金钱上资助供养,却不在精神和品德上引导教育,造成的恶果就是养了两个典型的“白眼狼”。虽然在临死前,作者让高老头反省了自己的错误,发出了要惩罚女儿的呼号,但我相信这是作者的一厢情愿和美好幻想,是作者的狗尾续貂之笔。
事实上,以高老头的认知水平,至死也不会反思。他绝对不会责怪女儿们的无情,只会觉得自己对不住女儿,没有给她们留下足够的金钱,是自己的过错。
高老头的愚昧与错误,在为人父母的我们身上有没有体现,有没有痕迹,有没有理性认识到?我们在对儿女的教育上,有没有重物质轻精神、重给予轻教育、重讨好轻管教、重眼前轻长远、重面子轻内涵?这个故事,应该是每个做父母的必读书,从中吸取溺爱的教训,真正担负起父母的教育责任。
葛朗台与高老头,是两个失败的父亲。一个光管自己不管女儿,结果女儿对其恨之入骨,最终背道而驰;一个光管女儿不管自己,结果女儿对其榨光抛弃,最终不理不睬。两个家庭悲剧,固然有资本主义社会拜金主义的大背景,有欺骗、投机、浮躁、冷漠的社会大环境,但是离不开个人、家庭的小环境,离不开人性这个根本。
归根到底,葛朗台与高老头都是自私者,都是只追求自己的感受不顾他人的自私者。葛朗台是只顾收集金币,看着财富的增长,不管其他人的一切,享受的是个人财富梦;高老头是只顾看女儿们的笑脸和温顺,看着她们围着他求他,不管她们其他的一切,享受的是个人感情梦。
自私的内容不同,带来的恶果却很相似——众叛亲离、孤独而去、人走茶凉。人性不可纵、私欲不可极,诚教训也。
巴尔扎克不愧是大师,挖掘社会、人性、思想之深之透,让人叹为观止。全书中睿智、精妙、深刻、准确的闪光语言和思想比比皆是,每个经历了社会、看过了人生、遇到了波澜的人,读来一定有感同身受的强烈体验,有被人说破、搔到痒处、痛快淋漓的无尽享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