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谷画鸡 柳子谷 谈画未敢忘子谷
柳子谷,名习斌,江西玉山县下镇乡柳村塘尾人,出身于一个秀才的郎中家庭,母亲早逝,由祖母抚养。幼即读书习字,爱绘画,常临摹《芥子园画谱》。“五四"运动爆发的1919年,他考入南昌中学,一边读书,一边自修绘画。20年代初,南昌有两个少年艺术家名闻一时,一个是擅篆刻的一师学生傅抱石,一个便是擅绘画的中学生柳子谷。
1923年,柳子谷转赴上海求学。初到上海的日子,他为书肆画些扇面,过着“身穿破衣烂鞋,怀揣干粮半截"的困顿日子。一个偶然的机会,子谷认识了画家谢公展,经谢推荐他进入上海美专学习。当时的上海美专,中国画教学尚不完善,柳子谷除了修学校的课程,课余到画家程璋、马企周等人家中做杂役,又求得了这些画家的指教。
1926年,柳子谷受到革命战争的鼓舞,投身北伐,担任了国民革命军第六军政治部美术干事。其时,林伯渠担任第六军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很欣赏柳子谷的才华。
一次,柳子谷创作《雪中从军图》并自题曰:“北风瑟瑟透征衣,号角声声催战騑。料得将军传檄日,血花并作雪花飞。"林伯渠题云:“万里长征人,怀才意不薄。于斯风景中,合赋从军乐。"柳子谷的革命热情和投笔从戎的活动不是偶然的。当时,南方是中国革命的中心,上海画家黄文农、叶浅予、张眉荪、王益三等,都从军参加了北伐,以绘画作为宣传反帝反封建的武器。
1925年在上海发生的“五卅"运动,激起全市人民的极大愤怒,“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北洋军阀!"的口号响彻浦江两岸。这种氛围,促使许多爱国青年热情沸腾。叶浅予曾回忆说:“五卅运动我虽未直接参加,可是由此引起的反帝革命情绪,我却亲身感受到。这真是一次惊心动魄的爱国家、爱民族的教育,我由此而对国共合作兴师北伐的大革命产生了极大的同情心。"柳子谷当时的认识与心情,应与叶浅予相似。
1928年,柳子谷到南京,任国民党中央党部政治部宣传股股长,后又在训练部任职。但他的兴趣仍在书画上,与国民党中一些喜欢书画的人士如陈树人、经亨颐等组织了“诗书画研究会",由他作主要的联络事宜。20年代中期,柳子谷兼任私立南京艺专国画系主任及上海美专中国画教授。
这时期,徐悲鸿、张书旗任教于中央大学艺术科(后改为艺术系),柳子谷与他们因画而相熟,成为好友,经常雅集。一次,张书旗画梅,子谷画竹,悲鸿补松并题日:“竹翠梅香松傲雪,岁寒三友各千秋。"三友又合作复制此图,各存一帧,以资纪念。
当时,徐悲鸿还请柳子谷到中大讲课作画。现存《鹤竹相依图》,乃张书旗画鹤,柳子谷补竹石,徐悲鸿题句。徐伯阳、金山编《徐悲鸿年谱》记:“悲鸿于1936年5月初,约柳子谷夫妇同游玄武湖,泛舟湖中,高声欢唱,引为乐事。
同时舟停湖心,即拿出速写本,环对湖四周围写生,顷刻间成一幅长卷草图,名曰《山环湖水水环家》,别致可喜,柳按此图画成一幅横卷山水画,徐氏又复题一绝云:‘江南二月樱花香,绿水青山春意长。驾得扁舟湖上去,神仙不羡羡鸳鸯。’题后爱不释手,要柳割爱。"
1935年,柳子谷与韦秀菁游后湖,归而作《后湖印象图卷》,亦题“山环湖水水环家",徐氏玄武湖横卷写生与子谷后湖横卷写生相类,其题必是用了柳氏原意。45年后,80岁的柳子谷跋《鹤竹相依图》曰:“30年代,予与悲鸿、书旗都在南京生活,经常谈诗论画,合作遣兴,是图其一也。
今二友去逝已久,风格犹存。每睹此图,不胜神驰!"对艺术的共同爱好是3位艺术家友谊的基础,但他们后来的生活经历却是那么的不同,人生羁旅,真是不可逆料!
以画赈灾,是近代画家的一个传统。齐白石、陈师曾、金巩北、王一亭、徐悲鸿、张善子等等难以数计的著名画家,都曾为此做出过贡献。关心社会、深具同情心的柳子谷也不例外。1933年,江北大水,在南京《新民报》陈铭德的支持下,他画竹百幅,义卖赈灾。
救灾组织授赠“急公好义"锦旗一面——百幅画竹也许对灾民帮不了大忙,但这“急公好义"四字,却道出了柳子谷的行为品质和人们对这种行为品质的看法。“急公好义"是与悲天悯人情怀为表里的,柳子谷同时创作的《忍听哀鸿》、《水灾图》、《流民图》等作品,就表达了这样的情怀,诚如他的《忍听哀鸿》题诗所倾诉的:“斯岁辛劳一次空,浮沉泪海任西东。
伤心瑟瑟秋声里,忍听哀鸿泣晚风。"
1934年、1935年,柳子谷先后两次举办个人画展。第一次在南京中央饭店,150幅作品5天内被定购一空。于右任、何香凝、经亨颐、叶楚伧、柳亚子、高剑父、陈树人、徐悲鸿、张书旗等都给予了热情支持。
徐悲鸿出席了展览的预备会并讲了话,开幕式上还题辞和购买了作品。冯玉祥将军对展出的《闸北劫后》、《还我河山》、《戚继光抗倭》等表达爱国主题的作品倍加欣赏,并定购了其中的画。蔡元培在一幅《竹》上题了“坚贞君子节,正直古人风"联语。
中央大学校长罗家伦、德国驻中国大使陶德曼、日本驻华总领事须磨等,都购买收藏了他的作品。在这次展览会上,他认识了张大千和戏曲表演艺术家梅兰芳。梅氏很喜欢他的画,一次就定购了3张。
第二次展览在上海大陆商场举行,由上海教育局、社会局联合主办。规模比第一次更大,展出300余件作品,上海《晨报》、《申报》、《民报》等对画展都作了报道或评述。报道说,参观者除各界领袖外,还有画家刘海粟、朱鹏、吴青霞、汪亚尘、谢公展、马企周等。
当时主持新华艺专的汪亚尘、岭南派画家胡藻斌写了评论文章,对他的作品尤其“不忘社会与国家"的作品给予充分肯定。胡文写道:“我到上海两年多,在个人画展中看得不少,伟大者只有柳一人,作品之多量与整齐,亦只柳一人;在展览中定购者之多,亦只柳一人。"
上海《晨报》的一篇访问录说,柳子谷有感“晚近画风衰靡",致力“创办画苑,罗集绘画人才研究切磋",说“是项缘起发表,即承各界要人如于右任、李石曾、戴季陶、汪精卫等异常赞助,深表同情"。画苑地址选在南京灵谷寺,赞助签名者尚有何香凝、经亨颐、徐悲鸿等。
但终因经费不足,未果其愿。此事与画展表明,柳子谷虽任职于国民党中央党部机关,与诸多政要名流相熟,但其心思和精力却在艺术方面。他曾有一首诗抒情云:“雷鸣瓦釜太纷纭,傲骨生成玉石分。
闻达不求羞肉食,四时供养有烟云。"1936年,他入选第二届全国美展的《独酌》一画,刻画一士人在山腰独饮,题诗曰:“扪虫当时颇自奇,功名远付十年期。酒浇不下胸中恨,吐向青天未必知。
"题诗借助前秦才子王猛“扪虫而谈"的典故,引出“功名远付十年期"的怀才不遇心态。这固然是说画中人,但也未必没有自身的因素。画家从1926年参加北伐到1936年,恰也是10年;他感到自己的报国之志,功名之期,并没有实现。但他得到了艺术上的成功。这年春初他和韦秀菁女士结婚时,文化艺术界诸多名人如蔡元培等,送了40余件诗画相贺,这些名人乃至前辈看重于他的,正是其才华、人品和艺术。
对柳子谷在南京的这段经历和人品,张书旗的堂弟、30年代在中共党中央工作的张纪恩有一段重要记述。他说:“1936年,我党一位同志在上海被捕,因为‘案情重大’被解往南京宪兵司令部。我奉命赶赴南京设法营救。
当时,柳子谷挂名于国民党中央党部训练部,经过友人介绍并见到他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柳子谷一口承诺,挺身而出,进行营救。遂使这位同志得以判处轻刑。在营救过程中,柳子谷正直、热情、富于正义感的精神,至今仍令我感念不忘。从此,我们不时有所过从。柳子谷虽在国民党中央党部训练部,但他终日伏案作画,国民党中有人说他不务正业,挂羊头卖狗肉,柳子谷一笑置之。"
抗战初,柳子谷应湖南省主席张治中之邀,出任通道、绥宁两县县长。那里地处湘西,各民族杂居,经济落后,土匪猖獗。柳子谷励精图治,也曾卖竹救灾。但在抗战节节败退的大形势下,一个小小的县官又能如何?终于历两年而弃官,后辗转到重庆。
抗战的僵持阶段,他以卖画之款购一楼房,于1944年创办了“谷风画院",欲想实现推行艺术的梦想。但随着抗战胜利,他又返回南京任职,画苑之事再度荒置。在南京,他充任国民党中央党部专员,但他经常做的,仍是写字画画。常与邵力子、陈布雷、于右任、张灵甫等喜欢书画的国民党高层人士雅集作画。1948年,他看到南京政府气数已尽,辞职返回江西家乡。
1949年,柳子谷携家移居解放不久的杭州,并举办了一次个展。但生活与工作没有着落。次年初,经马寅初推荐,他应东北招聘团之聘,到大连任中学教师。1956年起他又先后以美术任教于沈阳师范学院和鞍山师范学院。
在新的政治与文化环境中,柳子谷关心社会的热情并没有减退。他努力适应新形势,用美术手段为新社会服务。如1952年,他曾与朱鸣冈、罗叔子举办义卖联展,为抗美援朝募捐。但这次展览被下令中止。同年,徐悲鸿从北京写信给大连的有关部门,邀请柳子谷到中央美院讲学,但由于未获准而不能成行。
1957~1958年间,柳子谷与画家满键合作,创作了27米的巨幅长卷《抗美援朝战争画卷》。“二次战役"是朝鲜战争中震惊世界的大战役,此图则是迄今唯一以横卷形式描绘这一战役的史诗性作品。柳子谷在卷首题:“战争正义全无敌,画卷长存此理真。
弱能胜强小胜大,中朝血肉万年春。"作品的构思和草稿主要出自满键,他有朝战的经历,熟悉志愿军和朝鲜的山川,但自感驾驭笔墨的能力不够,于是寻到老画家柳子谷,请他落墨完成。老少两代长达两年多的成功合作,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收获——满键与柳子谷的女儿柳咏絮(亦为画家)喜结连理。
但没有想到的是,1959年长卷在沈阳展出并引起震动后,作品本身和记者的采访却不能发表,他的政治与艺术热情再一次被“冷冻"。直到约30年后,这一历史巨作才得到认可,重见天日。
1962年,经张书旗的堂弟、老干部张纪恩介绍,柳子谷到山东艺专任教。60年代初,知识分子政策相对宽松,柳子谷始有机会参加一些艺术家的社会活动,如1962年应美协山东分会之邀到青岛度假,并与受邀的国内著名画家研讨国画创作,会见了李苦禅、王雪涛、郭味蕖并与他们共同作画等。
这时期,他在教学中也比较放得开,能在课堂上直抒自己的绘画主张。但好景不长。“文革"开始后,他被斗、被打、被抄家、被赶出学校。在一间8平米的斗室,老夫妻蜗居十余年,他的学生杨耀记述70年代后期去看柳子谷的情景说:“我们进屋后,先生欲从藤椅中站起。
却又佝佝然不得站立,师母则挤立在床桌之间的狭缝中,对不能亲自开门相迎表示歉意。为了能使我们坐下,几经挪动桌椅才勉强挤坐在南窗下的床沿上……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年过七旬的柳子谷仍作画不止,小屋里摆满了完成与未完成的画作。
同在这小屋里,他还写出了‘一杆硬似铁,顶住狂风雪’(《题画竹》)和‘一种高风万世仰,梅园长忆最亲人’(《梅,悼念周总理》)及‘多画竹枝作扫帚,灰尘扫尽宇寰清’(《春节》)这样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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