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松祚演讲 北京行演讲 向松祚:怎样正确观察中国经济与房地产?
向松祚(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国际货币研究所副所长):陈淮教授刚才已经谈到房地产走势了,所以房地产走势我就不谈了,我谈谈从银行的角度来看宏观经济。
第一个观点,我想提出的一个问题,今天我们对中国的宏观经济好像很担心、很焦虑,担心的到底是什么?焦虑的到底是什么?
看看我们的宏观数据,今年一季度增长6.7%。我看了一下世界各国最新发布的数据,这个6.7%在全世界是NO.1,没有哪个国家比中国增长速度更高。然后这个6.7%是怎么构成的?这里面就有一个疑问了。
大家都知道学宏观经济的第一课,GDP怎么构成的?就是企业的利润 老百姓的收入 政府的税收。政府的税收一季度增长多少?8.7%;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长多少?7.1%,超过7%;企业的利润怎么样?企业利润增长是7.4%。
这就要说宏观经济第一课,这几个数字加不起来,企业利润、老百姓收入、政府税收都超过GDP的增速,这怎么解释?
我们6.7%的速度很多人不相信,但是看这三个速度,加起来增速应该比6.7%还要高,这里面只有几个解释。
第一个解释是我们的企业的增速,老百姓可支配增速,财政收入的增速可能有不真实的成份。财政收入很难有虚假成份,是不是企业利润?我们说规模以上的工业企业不能代表行业,这是第一个解释;第二个解释是居民可支配收入可能取的样本不对,所以大家可以看到,要分析数据,会发现里面有很多的问题很难自圆其说。
我提出这几个数据的原因是什么?就是即使我们把这些水分都扣掉,把这些不能解释的因素都扣掉,哪怕我们的经济增长速度下滑到6.5%,甚至6%,在全世界仍然是最高的,我们到底担心什么?我们都非常的焦虑,非常的担忧,到底是担忧什么?
所担忧的可能不是这宏观的数据,担忧的是中国经济的结构性矛盾,也就是说,三个数据即使能够加起来,但是也用一个平均的数据掩盖了结构性矛盾。
今天中国经济为什么这么焦虑,这么担忧,国内国外的说法这么多,对趋势的解读这么多,主要是因为我们现在结构性矛盾太突出。
结构性矛盾首先体现是行业内部的矛盾,比如说很多传统制造业确实是非常的困难,银行的数据看得非常清楚。
钢铁、煤炭、光伏、电解铝、水泥这些行业,我想银行很难去回避这个矛盾。很多行业里面的企业还本付息有问题,钢铁企业、煤炭企业现在确实有很多企业无法按时还本付息。这个行业里面,一些企业非常好,但是另外一些企业非常糟糕。
房地产也是这样,北京、上海、深圳、杭州这么好,但是很多的三线城市、四线城市,东三省城市、西北部城市很多情况相当令人忧心,这是区域结构性问题。
还有收入差距的问题,5月16日召开的中央财政领导小组会议,专门谈到如何增加中等收入阶层的人数。要解决收入差距的问题,也就是说虽然今天中国有大量的富人,但也还有不少非常贫穷的人,这是叫做社会群体之间的差距,这个结构性矛盾是非常严峻的。
还有一个结构性矛盾,就是虚拟经济和实体经济。可以看到,有很多的货币其实并没有流入到实体经济,而是流入到虚拟经济,流入到投机炒作里面去了。
这些年货币扩张非常得快,数量非常庞大,但是为什么我们今天还在说实体经济融资难、融资贵?因为货币信贷量虽然非常大,但是结构极其不合理。
我说过"三多三少"的问题,银行每年都有很详细的统计数据,可以看出"三多三少"的问题这么多年没有解决,而且更加在恶化。
什么叫"三多三少"?国有大企业拿的信贷资金太多,现在国有大企业差不多拿走了整个信贷资金的接近50%,第二就是传统制造业,第三是房地产。
不同意有很多房地产行业内部人士说房地产钱不够,我有一次主持博鳌房地产论坛对话时,问很多房地产大佬,说你们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最后异口同声说缺钱。
根据人民银行的统计数据,房地产行业拿走了社会融资总量的41%,当然房地产大佬们说房地产对经济的贡献大,贡献有多大?房地产行业确实是中国的支柱性行业,但是别忘了,对经济的贡献是21%,但是拿走了社会融资的41%。
我们对中国经济的担心和焦虑,主要不在增速是6.7%还是6.6%还是6.5%,担忧的是结构性矛盾,是结构性失衡,是结构性脆弱,是结构性风险。就好像一个人去医院体检,查血压、查各种指标都没事儿,但就是觉得身体不舒服,可能是内在结构失衡了。
今天怎么去认识中国经济的问题?必须要从总量数据转到结构性矛盾,如果不去重视这些结构性矛盾,一旦爆发出来,谁来承担风险?
人民日报"权威人士"对中国经济的分析判断,我认为是很中肯、很客观的。在文章里面他已经预测了,说过几天中央还要专题研究供给侧改革,5月16日新闻联播报道了中央财经领导小组最新一次会议,专门研究供给侧改革,讲的非常非常清楚。
中国经济今天的主要矛盾就是结构性的问题,这里面大家注意,中央财经领导小组会议公告里面,我认为讲的是非常非常严厉的,实际上对供给侧结构改革很不满意,然后专门讲到四句话:"不能因为包袱重而等待、困难多而不作为、有风险而躲避、有阵痛而不前"。
为什么中央下这么大的决心提"三去一降一补"?难道中央判断错了吗?而且这个判断不是最近刚提的,已经提了两三年了,所以今天判断中国经济政策的走向,或者判断中国经济的问题,应该回到或者应该统一到如何解决中国经济结构性的失衡,或者叫结构性的矛盾的方向。
会议里面专门讲到供给侧结构性的改革,说的非常清楚,要减少无效供给,扩大有效供给,我想每一个行业都应该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而且说的很清楚,当前必须要重点推进"三去一降一补"。
中国经济的问题不是增长速度多少、CPI多少、M2多少、GDP多少,这些大而化之的数据是一个平均数,这个平均数掩盖了内在的结构性问题,所以我认为中国经济从某种意义确实处在一个非常关键的阶段,从商业银行来看,快速增长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第二个观点,CPI并不能反映中国真正的通胀情况,我从来不同意统计学的CPI能够反映中国通胀的情况。原因很简单,因为通胀大部分的构成要素是制造业产品,但是现在影响老百姓生活的最重要几大因素并没有包括进去,或者非常小。
比如说房地产、教育、医疗这些因素在CPI里面根本没有得到任何反映,能够反映通胀吗?其实古典经济学对通胀的定义是对的,古典经济学角度讲的人们生活的指数,或者叫生活的痛苦指数的变化程度,不是CPI。
CPI增速2.3%,按照中国的情况来讲就是通缩了,但是不能只谈传统制造业,不能只谈工业产品。平心而论,老百姓生活压力最大的不是买一个苹果手机,也不是买汽车,而是能不能买到一个像样的房子,能不能上到一个像样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和大学,得病以后能不能有一个好的、方便的医疗服务,这才是今天影响老百姓生活最严峻的最麻烦的问题。
全国很多城市房子盖得非常漂亮,但是在这些房子中间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幼儿园,找不到一个像样的诊所,这不是很奇怪的现象吗?所以在这个大的背景下,CPI怎么能够反映真正的通胀?实际上真正的通胀,如果把这些因素考虑进去,绝对不是2.3%。
我们必须要综合考虑中国现在这种货币信贷高速扩张背景下所蕴含的通胀问题,何况CPI也部分反映了通胀,食品涨了7.4%,如果单看食品这一块,7.4%已经是相当严峻的通胀了,对低收入阶层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
靠大规模货币扩张、货币刺激、信贷刺激来稳增长,能稳得下去吗?弄不好,可能会出现严重的通胀,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如果相信经济还有规律的话。
第三个观点,中国面临的最大风险之一就是高杠杆风险。高杠杆就是高负债,高杠杆多少杠杆是高?当然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但是我想几百年以来全世界这么多国家有一个一致的经验,无论是个人、企业还是政府,如果杠杆率不断加大、不断升高,总有一天会出大麻烦。
今天的高杠杆有各种数据可以衡量,非金融公司、非金融企业的全部负债占GDP的比例早已超过240%,这是官方的数据,其他很多机构也估算过这个数据,所谓非金融部门就是政府的负债、个人的负债加上企业的负债,我们现在银行贷款余额已经100万亿了,M2是140万亿。
过去这么多年依靠高杠杆、高信贷扩张,一方面是庞大的过剩产能,另一方面很多行业出现严重泡沫,现在怎么办?
现在全部商业银行体系的不良贷款在今年一季度突破了2%,但2%大大低估了银行的不良贷款,很多都是通过调胀、通过涨息、通过重组,把不良贷款暂时掩盖住了。
86家钢铁企业负债总额3.3万亿,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银行贷款,很多钢铁企业动辄就是几百亿,甚至上千亿、几千亿。这种风险,总有一天大家要承担。
很不幸的是,这种风险最终可能又是由中国的老百姓来承担,那不就是通胀吗?提出债转股的时候,我非常明确的反对。一个公司、一个企业,不能按时还本付息,现在银行转过来变成股东,这个企业能够给银行分红吗?
很欣慰的是,这一次人民日报的权威人士也等于是否定了债转股,僵尸企业该退出的就得退出,该破产的就得破产,这种痛苦今天不想承担,未来的痛苦只会更大。
当有一天我们银行的资本被不良贷款、被坏账全部吃掉的时候怎么办?国有银行是不会垮掉的,谁来补充资本金?补充资本金只有财政部拿钱,再发债,这些钱不是无中生有。
所有关心中国经济的朋友都应该从这个层面真正认识中国经济的问题,要放弃这种货币信贷万能主义的思维。当然,有一些企业家希望货币进一步宽松、信贷进一步宽松,他们好套现走人。
高杠杆、高负债的风险总要以一种方式体现出来,今天中国房价如此之高,客观来讲,人民币就面临贬值的压力,因为道理很简单,一个国家内部出现资产价格的泡沫,出现通胀,货币必然贬值。要么货币贬值,要么资产价格调整,这是一个简单的常识问题。
现在很多人讨论中国到底选哪一条路,是选择货币贬值还是选择资产价值大幅下调,还是这两者都选择一部分。
我想调整是不可避免的,这样的高杠杆、高负债的风险是中国今天面临的最大麻烦,这一次人民日报的权威人士也讲得很清楚。
有人说中国经济面临两难,我们确实面临最大的两难,必须去杠杆,但是去杠杆就必须放弃或者部分放弃所谓的稳增长。这一次明确的结论,去杠杆必须要去,就是一难两难变一难,就是下决心去杠杆、去负债。所以说得很清楚,僵尸企业该退出就要退出,银行该收债就要收债,不要通过什么债转股的把戏。
不能因为包袱重而等待,不能因为有困难而不作为,不能因为有风险而躲避,不能因为有阵痛而不前,这是下了最大的决心了,所以我们都应该从这个角度来思考中国未来经济政策的走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