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宪庭独立电影 栗宪庭评胡杰:从当代艺术家到独立电影人
当代艺术与现代艺术那种重语言和媒介的原创不同,特别强调艺术家的知识分子立场。艺术家应该是一个有思想的,特立独行的,对社会主流价值观有批判和反省精神的人。所以当代艺术家不强调他是画家或者雕塑家这些行业角色,而强调在媒介的使用上的自由、多元和跨媒体,除了绘画、雕塑外,还可以使用影像,行为,街上捡来的现成物品等等,全看他在某一个时间段或某一件作品中的需要。
九十年代中后期,DV的廉价和便捷,让很多艺术家拿起了摄像机,同时把艺术家个人化的工作方式带进独立电影的创作中,而区别于传统意义上的电影的工作方式。如胡杰、赵亮、王兵、徐辛等等。本来,独立电影的概念产生于美国的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是针对电影的工业化生产和好莱坞的模式,强调导演的个人制作,但美国独立电影,针对的只是工业化生产方式,创作依然是传统意义上的团队方式。与我强调的DV化和艺术家个人创作方式不同,九十年代中后期中国独立电影应该是一个新的创作现象和阶段,这个创作阶段更接近当代艺术。包括独立电影在中国,与当代艺术一样,特别强调独立于国家意识形态的个人化和自由表达。
2003年我在规划宋庄艺术园区和宋庄美术馆时,就把独立电影作为一个分支机构,规划了一个放映厅。由于经费困难,就请一些富裕了的当代艺术家来和我一起支持独立电影,方力钧出了第一笔钱,用我个人名义成立了一个工作室性质的基金项目"栗宪庭电影基金"。
2006年开馆时,放映的就有胡杰的《寻找林昭的灵魂》。也许正因为这样的片子,独立电影的放映,遭到文化管理部门和警察的关注,面对审查和打压,尽管我们一再强调我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电影,而是DV新媒介艺术,就像艺术家创作意义上的影像作品。
但是,有关部门对独立电影的打压并没有停止,而是逐年严厉。2013年第十届北京独立影像周开幕的时候,所有的警察警车都围在外边,现场也有很多警察。
开幕式我致词说:2006年我们第一次做电影节的时候,来参加活动的人很少,我们还租了两辆车到北大清华还有北京电影学院拉学生,就拉来十几个人,电影最多的观众也就是四五十个人,少的时候就几个人,随着警察不断的关注,越来越多的人关注独立电影。
我说,实在是感谢警察同志,你们才是独立电影的推手。从某个角度说,中国的现、当代艺术和独立电影的发展,真的是和警察有一种割不断的关系。这种紧张关系反而成为媒体热衷的东西,反而推动了独立电影的普及,中国的现实就这么荒唐。
胡杰作为早期的圆明园画家,偶然的机会进入影像,从纪录片入手了解了民间百姓的真实生活,也了解到极权体制给个人和人类带来的灾难,同时他也从没有放弃绘画。在近20年的艺术创作中,他拍摄了31部纪录片,60多幅油画,40多幅水墨,在激烈的社会变化中,自觉坚持着知识分子的文化态度与批判精神。
胡杰涉猎广泛,油画、版画、水墨画都做。从九十年代初的油画写生作品看,胡杰有良好的写实基础。1992-3年圆明园时期的作品开始建立了自己风格,语言模式基本在意象和象征主义的框架中,而作品题材和内容,和他拍摄的《寻找林昭的灵魂》《我虽死去》《我的母亲王佩英》《文革宣传画》等纪录片一脉相承,如油画《飞蛾扑火》以象征的手法,把林昭、张志新这一类觉醒的先驱,以正面神话般的女性形象,去象征飞蛾,扑向烈火一样的文革"红海洋"——欢呼的人群燃烧如烈火,烈火正焚烧着书籍。
另一幅《牺牲》,画面以女性形象置换了基督的形象,十字架是人民日报组成。《右派船》画面是满船戴枷锁的人,飘荡在汪洋大海中,波涛汹涌似比作社会和政治的动荡,满载被缚的人,随时被巨浪吞噬。
《荒原》让人想起艾略特的同名长诗。阴影下的荒原,远处是阳光照射的山,一束光洒下的地面,如岩石般艰难行进中的人群。让人感受到作者悲凉的心情以及坚韧的意志。
大饥荒的纪录片是胡杰正在进行中的工作,而在拍摄的过程中,他画了与大饥荒有关的画,如油画《听广播的孩子》,而《大饥荒》系列木刻版画,继承了三十年代鲁迅领导的木刻运动传统,借鉴了德国表现主义木刻的手法,画面黑白强烈,大刀阔斧的刀法,分明包含着激情和愤怒。
他的水墨西藏,或充满生活情趣,或和油画的语言方式接近,表达他对西藏人和西藏问题的思考。而他的一批水墨小品,题词和画面相映成趣,或感慨,或嘲讽,或自娱自乐,多为平时对人生和世像百态的思考。
通过这批画,我们知道胡杰不仅是一个纪录片导演,也是一个丰富和勤奋的当代艺术家,最重要的是他在所有的创作中,无论是对政治风波中悲剧英雄的思考和记录,还是表现主观情绪和观念的绘画,都保持了一个知识分子应有的良知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