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易山和他的妻子 青歌赛评委赵易山和他的“文学”母亲
70 年代初的冬天,颐和园的湖面,照例结成了厚实的冰,偌大的皇家园林,游人寥寥,跟那个年代许多美丽的事物一样,被冷落着,人们匆匆经过,并没有多少欣赏的心情,而是步履紧密,奔赴着忙碌着,应对命运和生活。
每周一,总有一位母亲,带着三个孩子,穿过公园,送孩子去六一幼儿园,周六再接他们回来。孩子天真地问着各种问题,妈妈一路也不闲着,指着树枝、亭台,随口编出动听的小故事。他们跟那个年代朴素的人们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妈妈的态度平和,故事美好,有着那个年代才有的颜色。
有趣的是,最近中央电视台两届青年歌手大赛没有捧红特别的歌手,却使一位评委成了名人,就是赵易山。他是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试唱练耳教研室主任、硕士生导师,一个以公正、儒雅和善意赢得尊敬与喜爱的40 岁男人。在互联网上,涌现了诸多有关赵易山的私人论坛和fans 自发团体,只是一贯低调,依旧蜗在学院里的赵易山多少有点神秘,人们还不知道他的方方面面。
赵易山的母亲是著名童话作家、冰心奖创办人之一葛翠琳。这个家庭中延续的精神力量,也许能解释,为什么在日益浮躁的嘈杂声中,一个平凡的学术男人,会受到如此追捧。
有爱,什么艰难都可以度过
第一次读葛翠琳的童话《红枣林》的时候,非常惊讶故事的开头如此悲惨,小猴子和妈妈被洪水冲散了,只能跟着奶奶,“奶奶嚼烂树叶喂他,揉搓花汁喂他……”了解了一些作者的经历,才知道,原来这是葛女士本人对艰难生命的回应:有爱,什么艰难都可以度过。
接受我们访问的时候是下午,每天上午,葛女士还在坚持儿童文学创作,下午是她安排社会活动和审阅来自全国的冰心奖参评稿件的时间。一进门,我们只看见了满屋子都是书,桌子上下柜子里外,就那么堆着。原来现在冰心奖不仅有新作奖,还有针对出版社和编辑的图书奖。作为主要负责人,葛翠琳要求自己对每一篇文稿每一本书都要过目一遍,这工作量实在惊人。
“我的身体不好。年轻时候,有妇科功能性出血病,劳动中子宫不停地流血。”年愈古稀的老人慢慢地讲着往事,即使这些情节惨烈狰狞,她的讲述也是平静的,甚至还面带微笑。解放前就参加革命,开始儿童文学创作的葛翠琳在1957 年被打成右派,从此纯美和谐的创作世界就被打破了,开始劳动改造,颠沛流离。
后来,“赤脚医生说,你这个病啊,也许再生一个孩子,坐月子休息可以治好。子宫内膜可以乘机生长修补。”已经有了个儿子的葛翠琳于是怀了第二胎,这次是双胞胎,其中一个就是赵易山。
“他们兄弟是1966 年4 月生的。”说完这句话,葛女士目光移向窗外,此刻是温暖的午后,窗外正好对着小区的儿童游乐区,孩子们在铺满软垫的地上滚打玩耍,窗里的沙发撒满阳光,周围静悄悄地围着成堆的童书。只有知道那段历史的人,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连那阳光的安详都会变得肃杀起来:1966 年4 月,文革已经开始了。
产假还没有满,本来已是右派的葛翠琳成了第一批批斗对象,敦厚的为人并没有使她躲过任何一场灾难,反而因为单纯,对一切只有忍。双胞胎兄弟没有吃过奶,他们吃的就是玉米面糊糊。回到她作品里的小猴子,谁能想到粉红封面的童话故事的作者,竟有这样的生命伤痕!
恐怖艰苦的生活使她的旧病再次复发,实在没有办法治,乘造反派去社会上闹,劳改者无人管时,她再生了一次孩子,又是男孩。4 个孩子,母亲是右派,艰难可以想象,最困难的时候,4 岁的易山就跟农场的大人一起干农活,至今记得那镰刀的味道。
也许命运也觉得这个坚强的女人忍耐得够多了,让她的4 个儿子,都勤劳温和,现在都已成家,没有令她失望。
说起最近突然“火了”的易山,她不以为意 :“他也就是比较为学生着想,可能是当老师的关系,他真心爱护那些年轻人,希望能给他们信心和力量。”对孩子们的教育有什么心得吗?她想的都是感谢别人:“最感谢的是文革后期,那些教孩子们学音乐的老师。
当时想,总要让孩子学点什么,学什么呢,学校不上课。”很多音乐学院的教授是朋友,那时候还不允许公开教,但老师们充满信心,便悄悄地上课。“那时候教课挺担风险的,经常有人来打探,我听到琴声了,是你在上课吗?还要掩饰,说没有,就是自己弹弹。真是,没有这些朋友帮助的话,孩子们童年的岁月就给完全耽误了。”
心中还有一片净土
文革以后,葛翠琳得到平反回到作家协会任专业作家,重新拿起笔,写给孩子读的故事。她的故事里,总是褒扬勇敢、勤奋、友爱这些传统价值,文字抒情。好几个专家在推荐她的作品时,不约而同地说:“妈妈们,请把这些文字读出声音来。”除了自己写作以外,另一项工作就是创办冰心奖。
冰心奖,已有17 年的历史,扶持过无数无名作者和认真出书的出版社,谁能相信,到现在每年的运营经费仅仅只需几万元。从葛女士开始,所有的评委,选稿,审稿,都是义务的,整个组织里唯一收取劳动报酬的是一位兼职的财务。
也只有心底如此纯净的葛女士,才可能把这个奖操作成这样独立、公正、博爱。今年因为有太多的孩子给新作奖来稿,还将编辑出版3 本中小学生的作文选,这工作量又大了一圈。
葛女士不是不知道,商业洪流已经席卷到每个角落:她看电视,看着电视里的劣质卡通人物说着本不该给孩子听的语言,就皱一下眉头;她读杂志,读到某本熟悉的杂志变了趣味,也感慨几句。但她心里是平静的。以她平和的为人,她并不去批评别人,指点什么,而只是坚持着,自己做的这一小点事情,一定要维持在这个水准,保留一点干净。
她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曾经有名插队在东北原始森林的女孩子,写了本书,得了奖,但姑娘却已在山林里和歹徒搏斗去世了。冰心奖最早当然是为纪念冰心设立的,但是多年来,冰心的精神是什么,已经更具体了,这个奖一直是为那些无论身处哪里,心中还有梦想,还有净土,还有童话的人而设的。“这个奖的原则是发现培养新人,为他们铺路架桥。”葛女士已经把这扶持文学新人的事情当作了自己最重要的事业。
“我相信与人为善”
这位了不起的母亲,从来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而只是歉疚自己给孩子的太少。但儿子们不这样想。说起母亲给予自己的最大影响是什么,赵易山说,是态度,对待挫折逆境的坦然、坚强和温和,永远的善意。
采访赵易山这位老师,就好象是一场太极游戏,无论问题中包含的是什么样的暗示,浮夸的、挑衅的、热烈的,都会被他回答成他的风格 :温和、准确。仅仅有温和,估计成不了偶像,其实他这人没有遮挡,对他而言,无论别人问什么,他只想他要讲的是什么,不大受外界的鼓惑,比如,看赵易山手腕上戴着一串水晶佛珠,便问:“你信佛吗?”他很快地答:“我相信与人为善。”
即使走在大街上经常被人认出来,上饭店也有人特意来看一眼,赵易山并不认为自己就是大众偶像了。被喜爱对于他并不是新鲜事,在专业领域,他已是中国有影响的专家之一。“我从不自以为是名人,所以受称赞也不至于晕”,他乐和地说:“没有青歌赛,人们也把我看成这个专业方面有影响的人。
青歌赛在这基础上又增添了一些影响而已。这也不是什么坏事,首先对这人不排斥,才有兴趣去听他的话。这么说吧,实际上我的学生从来不逃课。”而现在被网络上的“粉丝”追着喊:“要嫁就要嫁这样的人!”他只轻描淡写:“那都是电视给放大了。”
也许那些“粉丝”喜欢的就是他这一点,这个时代最缺少的是镇定自若,宽容对人。
也许青歌赛突然冒出一个温和的赵老师,大家高兴,简单地举个例子,比如当他告诉选手:“你那个小节错了。”一定会补充一句,“但是你的创作才能非常有潜力”。整个比赛下来,这位评委没有说过责难质问的话,用的全都是逗号、句号、省略号。
赵易山第一次跟媒体说起,自己当评委的心态:“我接这个工作,不是为了自己要借这个平台出名。只为这件事有学校的人参与,多少代表学校的风范。再则,对于我们试唱练耳这个学科的作用也是很有意义的。”在比赛过程中,随着赵易山的影响扩大,甚至有点超过了选手,争议也就跟着来了,喜欢的人简直就是要把爱字捧给他,如痴如醉;不喜欢的人,给他造了各种头衔,例如“和稀泥的”。
最有意思的是他的习惯动作,撮嘴唇,爱他的人看起来,这是中年男人仍旧有赤子之心的可爱,不喜欢他的人看来,简直是这个人没有成熟的表现。
连导演到后期都多少被观众口味所影响,每天都做些指示。但是赵易山心里有自己的标准,那就是:“公平最重要。打出准确的分;其次是不要去影响选手的情绪,他们本来已经够紧张了;最后才是观众。他们是不是喜欢我个人,实在是那现场的几分钟里根本来不及想的。我个人肯定没有比赛本身重要。”
把手里的东西带给别人
多年前开始,赵易山已经从事幼儿园的义务音乐教育普及工作,他强调,他从事的不仅仅是音乐工作,而是音乐教育,那意味着,把手里的东西带给别人,而不是靠音乐混名利吃饭,这才是他真正的工作。决定去当评委,也完全是出于普及的考虑。
“要知道,我们国家的音乐基础教育非常薄弱,我们大赛里考的内容,很多对于专业音乐人来说,是应该在五、六岁就开始解决的基本功。”比如有的国家,奥地利那样的音乐大国,孩子们很小就接受音乐熏陶,而我们的大奖赛,顶多是种普及工作,提醒大家,原来这个专业也是学识,早就可以开始做。
记者举出几位最近颇红火的少年演奏家,赵易山却观点鲜明:“不,不是那种教育。可能过一二十年回过头来看,朗朗是这个时代所造就的。也不要拿我去跟音乐明星比,教师是用心教学的,明星是用形象表演,用行为去渲染气氛,去感染人,不一样。”
“那是不是说,赵易山在给全国人民上课?”我们的记者追着问。
“可以说是传播一些音乐方面的知识和技巧吧。”又是典型的赵式回答。
说起对自己人生最大的影响,赵易山说并不是音乐,而是家庭。表面上看,音乐成就了他,实际上,音乐只是个媒介。老老实实做人,老老实实做事,认真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低头工作少说废话,多为别人着想,尽量不跟人计较,这些基本的为人道理,都是父母身教而来。
“音乐我学得很杂,很早,有段时期特别想去当个做乐器的木匠。”最后从事试唱练耳这个专业,没有意外也没有惊喜,因为他相信,无论确定干什么,他都会做出成绩的。小时候的艰苦记得的都不多,只记得学音乐的快乐,其实是他的心态,把任何事情都转化为积极的力量,比如,即使跟着家长去干校那一年,说起来都不是苦,而是一辈子的财富。
如果一定要对那些喜爱他的人说些什么,偶像教授赵易山把音乐教育当作自己的圣火:“我特别希望跟那些支持我的人说,假如有一天,你的孩子要去学音乐,甚至想终身以此为业,你千万不要觉得这不是正道,我用我自己的经历保证,音乐是好东西,净化心灵提高生活层次,再什么都不是,也还是一门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