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卫视曹景行 凤凰卫视资深评论员曹景行接受本报独家专访 :我看香港这十年
2007年7月1日是香港回归祖国十周年纪念。在此之时,曹景行所著《香港十年》由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该书收录作者十多年来所写数十篇关于香港的评论,真实记录了回归前后香港社会的各色景象,以大量生动细节丰富了关于香港回归这一历史事件的解读。
同时,作者以敏锐独到的观察,寓庄于谐的语言,剖析了回归以来香港在社会心理、文化心态、经济生活各方面所进行的调适,以及由此引发的光怪陆离的社会现象,并见证了在这不平凡的十年中,亚洲金融危机、非典、中国“入世”等大事件带给香港社会、香港人的冲击及深远影响。
本报记者几经周折,终于在6月26日下午15时电话采访了这位在内地也颇具声名的电视“名嘴”。曹景行先生谈吐儒雅,语言严密,而又不乏幽默与睿智,他侃侃而谈一个小时,向本报记者阐述了他眼中的回归十年的香港。
十年中,越来越多的香港人说“我是中国人”
记者:您在所著《香港十年》中的《香港人要补课》一文里写道:英国人管治香港150余年的一大成就,是弄得香港人不知国家为何物。同样,在英国人搞的那套教育体制下,许多香港人也不知自己的历史为何物。那么,回归十年后的今天,香港人找回自己的历史了吗?国家认同感强不强烈?
曹景行:我觉得这是一个逐渐发展的过程,现在才刚刚开始。这要从两个层面来讲。首先,在英国人统治时期,香港的中小学校很少讲中国历史,即使有所涉及,也是从英国人的角度来阐释。这种教育政策的“重英轻中”,切断了香港年轻一代与中国母体的文化联系,形成符合英国殖民统治的价值观。
学生必须熟背英联邦国家的山川江河,却可以不知长江、黄河。在《香港人要补课》中我举过一个例子,一位香港检察官——检察官当然属于社会精英——居然不知道鸦片战争签订的《南京条约》是不平等条约,他只知道鸦片战争起因是中国采取闭关政策,拒绝同外国做生意,才引起英国出兵攻打中国。
还有香港的中学生问老师,英国人为什么那么蠢,不永远拥有九龙新界?可以说,这些心态在回归之前是很典型的。回归之后,香港人开始补课,学校里加强了有关中国的历史教育,从小学开始举行升旗仪式、唱国歌,公民教育中也在进行国家观教育。
其次,以前香港人的国家认同感的确比较弱。但现在内地发展很快,回归后香港遇到的几次风浪也是在内地的大力帮助下才平稳渡过的。因此,香港人越来越认识到,香港的发展与未来离不开内地,对内地的认同,对国家的认同也随之增强。
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始,方向很好,但还在改变的过程中。十年当中,越来越多的香港人说我是中国人、也是香港人;我是中国的香港人,我也是香港的中国人。只认为自己是香港人的比例逐年下降。
内地文化影响香港,“和谐”一词在香港官方用词中越来越常见
记者:您曾经提到过,香港五十年不变最有效的保障在于香港与内地的距离正在不断缩小,这种缩小既包括内地追赶香港,也包括香港要作出必要的改变。香港回归这十年中,双方彼此在哪些方面互相影响?
曹景行: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香港对内地的影响最大,内地吸引外资是从香港投资开始的。香港的股市、房地产,都对内地这些领域政策与制度的建立产生较大影响。文化上,香港的流行文化、娱乐文化对内地也产生了蛮大的影响。
随着内地的全面开放,影响内地的不只是香港了。特别是回归这十年,香港对内地的影响是相对下降的,这反映了内地与香港的差距正逐步减小。现在,内地更多的是关注香港的城市管理经验与服务业。香港的城市管理体制以及社会法制体制应该说是在华人社会中最完善的,商业服务与金融服务也非常发达的。
回归后,内地对香港的影响逐渐加大,香港越来越需要内地的支持,2003年非典过后,香港重新定位便是与内地全面结合。内地的文化也在对香港产生影响,比如“和谐”一词在香港官方用词中越来越常见。
回归前,香港人曾被一个内地流行歌手吓坏了
记者:在《香港人对内地客的矛盾心态》中,您提到了某些香港人对内地人的歧视。现在,这种歧视还存在吗?
曹景行:1997回归以前,有一个有趣的事情,就是香港人被一个大陆流行歌手吓坏了。艾敬当时有一首歌叫《我的1997》,歌词就是到1997,我想来香港看看。这首歌现在听,实在是很普通的事情,但是在1997年的时候,给香港人的印象就是一大批内地人,香港回归以后“哗”地要从北边压过来的感觉。当年这首歌在香港,许多人听了就不舒服。
香港是上世纪70年代以后发展成为国际化大都市的。虽然大家原来都是一家人,但我的生活要比你好得多。因此,香港人对内地人的看法,有长期隔膜带来的不了解,也有看不起,两者混杂在一起。
当时,在香港对内地人有几种歧视性的称呼,比如说内地去的普通人,特别是乡下去的,他们叫他阿灿。阿灿是香港一部电视剧里面的角色,是从广州偷渡过来的,当时这个人就成了一个典型。内地人跑到香港去,傻头傻脑,土里土气的,叫作阿灿。另外还有一种叫法,香港人称呼内地来的官员或者城里人为表叔。为什么叫表叔呢?“表叔”来源自《红灯记》,里有一句唱词是我家的表叔数不清。香港人觉得内地来的人太多了,不太接受。
这些叫法现在都听不到了。香港人后来发觉——尤其是回归以后——大陆发展很快,香港自己却停滞了,后来有一些媒体反过来,自嘲式地“发明”了另外一个词叫港灿,这是一个变化。现在港灿也没人叫了,这些词都已慢慢成为历史了。
进香港商店,讲广东话受冷落,改讲普通话,店员热情
记者:现在香港人讲普通话的人很多吗?
曹景行:有一次我和妻子去一家商店给女儿买化妆品,妻子开始时用广东话向店员询问,回应不冷不热。而一转眼,店员便把我们扔在旁边,满脸笑容地用并不流利的普通话去接待一个北京女孩。我悄悄提醒妻子改讲普通话,果然顺利买到了东西。我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改变,香港人很现实,他要生存,哪边更有赚头他就需要去适应哪边的。
在香港,普通话又叫“刨冬瓜”,这是广东话的发音。香港人说普通话,有很多笑话。回归之前,说普通话的很少,主要是内地或者台湾去香港的人,台湾说国语,内地说普通话。说普通话在社会上会受到一定的歧视。回归之后,讲普通话的人多了,而且是本地的人多了,香港人学普通话,已经不再局限于那些要和内地打交道的精英。1997年,香港能讲普通话的人不到四分之一,现在据统计这一比例已达到40%。
内地媒体报道多浮光掠影,对香港社会运转机制缺少了解
记者:回归后,香港与内地的交流日益广泛,但两者之间是否还存在着隔阂与沟通上的障碍。换句话说,两者对彼此的认识是否准确?
曹景行:现在,香港对内地的认识有了很大的变化,比十年前好很多。但是,两者之间的确还有一定的距离。香港对内地了解较多的是专业人士,比如企业界。另外还有一部分来自内地的移民,他们对内地也比较了解。而在香港出生,香港长大,在香港受教育,讲香港式广东话的一些人,则基本上与内地没有多少沟通和来往,这样层次的人对内地了解很差。
尤其是年轻人,他们对内地的了解甚至于对世界的了解比30岁以上的那些有专业经验的人来比,相差比较远。
此外,香港许多媒体对内地的报道还不是很全面,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香港人对内地认识有偏差。内地对香港的认识也不够全面,内地媒体对香港的报道大多是游记式的,浮光掠影,对香港社会的形成以及社会运转背后的机制缺少了解。
回归十周年,感觉上时间已经不短了,但香港与内地的互相了解、彼此融合才刚刚开始,在交流沟通上两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应该肯定香港与内地在这方面所做的工作,比如在教育领域,香港与内地的合作越来越密切。香港的大学不走出香港,不可能办好,它们的发展离不开内地的人才。
香港是化妆间,内地就是她的广阔舞台
记者:许多到过香港的内地人,都对香港的公共秩序以及人的道德水准赞不绝口,但您在《世风日下香港人格分裂》等文章中却指出了香港社会存在的许多问题,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香港?
曹景行:这两种对香港的描述都是真实的。香港是一个市场经济的、法制化的社会。它是多元化的,通过法制建立秩序。香港公共秩序好,首先是制度与体制的约束。比如在香港,电梯中吸烟要罚款5000港币,是真罚。实际上,如果离开了制度的管束,香港并不见得会多好。
香港人尊崇法制,通过法律来保障契约。在法制社会的基础上,香港人逐渐产生了公民意识。公民意识为现代社会所必须,它是高于法制的。公民意识让香港人自觉地用自己的力量保持社会的秩序。
记者:金融风暴、非典肆虐……可以说香港这十年间的发展并不是一帆风顺。您觉得香港人对未来有信心吗?您对香港的未来有信心吗?
曹景行:就像前面我所说的,香港人是多元的,不可能用一个香港人概括全部香港人。香港人对未来的感受是不同的,但总体上来说比较乐观。
许多香港人在内地做事,香港的未来也离不开内地。打一个比方,香港是化妆间,而内地是一个广阔的舞台。这个舞台为香港提供了很多机会,能够抓住机会的人,自然对未来充满信心,而不能抓住机会的人,就可能不那么乐观。
我到过济南,希望山东的观众和你们的读者能到香港看看,而香港人能更多到山东发展
记者:您到过山东吗?您想对凤凰卫视的山东观众和济南日报的读者说点什么吗?
曹景行:我曾经到过济南,不过呆的时间比较短。在我的印象中,山东的教育很好,社会秩序比较好。在香港回归十周年之际,我想对山东的观众和你们报纸的读者说,有机会去香港看看,多看看多想想,对山东如何发展应有所启发。山东有很强的吸引力,我也希望更多的香港人到山东来发展,促进两地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