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华文漪 惊梦一晃五十年(专访昆曲名角华文漪岳美缇)
2008年12月23日 《上海壹周》426期B12版 记者:陈梦喆 12月23日,汤显祖《临川四梦》之《南柯记》上演,这次是“四梦”首度演齐,以新版形式呈现世人眼前,其中岳美缇仍出演《牡丹亭》。昆曲,在年轻人心中早已是时髦玩意;昆曲名角华文漪、岳美缇也数度出山指导新人,前有白先勇新版《玉簪记》,现在又跨界指导越剧电视剧《牡丹亭还魂记》。
华文漪,工闺门旦,人送雅号“小梅兰芳”,被誉为“最美的杜丽娘”。
白先勇赞她“江南本色,杏花春雨,独有一番婉约幽独”。 岳美缇,工小生,师从俞振飞。华文漪评她“巾生里的第一块牌子”,有人痴恋地声声喊她“岳帅”,为的是和“华美人”相配。 “华岳配”是昆曲的传奇,一出《牡丹亭》似真似幻;一出《玉簪记》细腻传情,传为经典。
这次见到华文漪和岳美缇,是在越剧电视剧《牡丹亭还魂记》的排练现场,华、岳二人担当了艺术指导,手把手地教金静、王君安两位年轻演员。为了把越剧里通俗的味儿淡化,华文漪和岳美缇直呼“有难度”,“游园、惊梦、寻梦,这之间的感情是层层分明的,时而回忆,时而伤感。
不能有心猿意马的戏,那是潘金莲,不是杜丽娘”华文漪叹伤脑筋。 为数不多的排练时间,华文漪都是端坐一边,一言不发,双目带笑;而岳美缇则身体力行地教着,一个水袖、一个台步地帮着设计动作,扯着叫的嗓子几近嘶哑。
排练休息时,两人讨论起选料子做戏服的事,要买薄的真丝,花色怎样的才算好,橘黄色好还是淡黄色佳。
这情景真的让人想起岳美缇回忆中两人的往事,“我总看华君她买什么,我也跟着买什么。她买毛线,说英国羊毛特别好,我也跟着买毛线。她买时装大衣说,‘这样式国内做不出!’我想这么时髦的大衣我穿不出,就买块呢料吧,回去做件穿得出的大衣。
”这样的对话很久没有出现了。旁人的到访显然没能打断华、岳两人,直到华文漪望了一眼来人,说了句“你太SEXY了”,众人大笑。华文漪永远是个时髦的人儿。 相伴:一只船上来的金童玉女 1953年,12岁的华文漪考上了上海华东研究所昆曲演员训练班。
“外婆从小带着我看戚雅仙的越剧,妈妈想唱戏没唱成,就把我送去唱戏了。”华文漪说。进了戏校,华文漪遇见了同是蛇年二月里生的岳美缇,成了文化课时的同桌。
“她小时候特别文静,一天也难得听到她讲三句话。我和其他人常在一块‘疯’,出老师‘洋相’,她总站在老远,抱着铁床杆子,歪着头,一个劲地抿嘴笑。”岳美缇眯着眼,想了很久才开始回忆,她说戏校的老师都叫华文漪“乖小囡”,估计最调皮的时候就是吵着朱传茗老师要糖果吃。
当时,带华文漪的老师嫌她不声不响,没心思教她,老是让她坐冷板凳,华文漪也不生气。 1958年,岳美缇改习小生。她的老师沈传芷把华文漪找来给岳美缇配旦角。
悉心调教过后,一出《琴挑》让华文漪一鸣惊人。“她的声音出来了,扮相又好。”岳美缇赞不绝口。后来,岳美缇带着华文漪跟着俞振飞和言慧珠学《墙头马上》,“言慧珠老师看见华文漪就说她又纤又细,叫她小美人”岳美缇眉开眼笑。
1961年,岳美缇和华文漪20岁。在岳美缇自传《我,一个孤单的女小生》里,她这么写道:“我和华、洵、芝、雯五人不仅同年,又正巧都是二月里生。我们突然发奇想:五个20岁加起来做一次‘百岁大寿’。
我看着一个个美丽若仙的小姐妹,捺不住心中的欢喜和温情,便异想天开地给每个女孩子起个别名,我把《镜花缘》中的百花名谱翻来覆去琢磨了好一阵后,按着性格、品貌把“蔷薇”、”玉兰”、“芍药”、“素梅”一个个花名送给每个女孩子,最后把最美最美的‘牡丹’送给了华君……”这华君便是华文漪。
岳美缇只说了这些,都是些过去的事,却说得眉目传情,回忆着也幸福着。问华文漪对岳美缇的印象,她瞪大了斗圆的眼睛,似怒似嗔地说:“这么多年的事情,想不起来了。
”停了有一分钟,她又说了一件事:“那个时候在排《白蛇传》,她演许仙,我演白娘子。喝完雄黄酒后白娘子显了蛇身,许仙就昏死过去。我在那里正要唱‘啊……’她突然睁开眼睛,要我晚上和她一起去喝豆浆。
”华文漪笑场了,40多看之后还是笑得前仆后继。 分离:“美人呀,你莫学逝水东流不转头” 18年前,华文漪抛下了岳美缇等一班学戏的姐妹兄弟,远走美国。
有人说,华文漪走后,岳美缇于情顿失所依,于艺已无所望,决计再不唱生旦戏。“她一走,把我的戏都带走了”她也这么承认。 18年里,岳美缇看着自家养的吊兰,思念起华君来;演独角戏《拾画叫画》,总让人误为《拾华叫华》,“当我凝视杜丽娘的肖像时,总觉得你含笑的双眸在和我交流,因这幅画是当年程十发先生的女公子画的,画的蓝本就是你的剧照。
”岳美缇这么写道:“后来,她不再和我同住一屋了。我们几天都难得讲一句话,无论是在剧场后台,还是同坐在大巴士里,我的眼神总不由自主地去寻找她,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不安。
我总期望无论风吹雨打,我们之间还会信守着‘山盟海誓’。”岳美缇失望了,华文漪什么也没有拿,倏然地出走了,留下的衣服和皮包让岳美缇等人哭红了眼,哭哑了喉;岳美缇写自传,华君是挂在嘴边的,声声喊出“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分手,为什么要散伙?这多么叫人心疼啊”,或者“可是你却把它就这么抛弃了,一个人远在天涯海角。
” 华文漪说起这段往事,就简单一句“再后来,我就出国了”。对这段历史,她只说:“当时想改行的,唱了一辈子戏累了。”再者,华文漪认为靠昆曲在美国谋生太难太难。不过,靠感觉生活的她,依然做着昆曲的事。“对于过往,我已满足。
对于未来,走着看吧!”华文漪就留下这么两句话。 再聚:《墙头马上》似是绝唱 2007年,“华岳配”分离18年后再演《墙头马上》,墙头的李千金,马上的裴少俊,岳美缇唱得亢奋,华文漪依然漂亮。
不过看的人都知道,这一次合作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了。有人戚戚哀哀地说:“18年的等候就换来3小时的一场做戏”,“后台的气氛让人难受”,未免太过悲情,其中真假,已然并不重要。 2008年,华文漪和岳美缇成了白先勇新版《玉簪记》的艺术顾问。
“1980年代,白先勇第一次回国,看了我们的戏,爱得不得了。后来一起去吃饭,居然是去的以前的白公馆。”华文漪说。说起新版《玉簪记》的种种,华文漪心直口快:“白先勇想法是好的,服装要雅。
但是隔着老远看,谁看得出绣工的精细啊?我也就是在后台看见的。”旁边有人半开玩笑地要华文漪别说得那么直白,她一挑眉:“这不就是事实嘛!灯光打得不够,演员脸都是黑的。昆曲讲究意境的,琴和水墨画这些东西太写实了。
其实我也知道,就是炒作嘛!讲究包装,我们不也是炒作的一部分嘛!”她还夸过白先勇,“我说他眼光好,挑的沈丰英条件不错,我相信白先勇有办法的,《玉簪记》会越来越好的”。 华文漪不依不饶地说又不是她一个人的意见,一指岳美缇,说她也是这么想的。
岳美缇稳重很多:“只要不违背典雅、古典的昆曲特色,不要破坏曲牌体艺术的美,怎样包装都不要紧,还能更分一点。”岳美缇肯定了白先勇的用心,“但是用心并不一定眼光正确。
《玉簪记》被改得象香港大片一样,戏都集中在主角身上,把老旦、小花脸都淡化了,突显不出昆曲能反映三教九流的生活的特色。”谈到服装颜色的问题,倒是和华文漪一个看法,“我们演戏的时候都是大红大黄大绿大蓝的,其实不同的艺术不同的性格,都不能被抹杀的。
” 华文漪要回美国了,又是大半年不回来。岳美缇还是在上海戏曲学校教戏,为着昆曲而忙,两人的聚首不知道又会是哪一出戏。只是我们知道,“生隔断银河水,断送我春老啼鹃”,也是好事。